十盏药碗盛着傀儡童的血,
映出太子虚伪的笑脸。
当云溪割开自己腕脉,
用圣女血置换毒蛊时,
月光在银镯上凝成寒霜。
她放尽半身血救下的孩童,
却在苏醒那一刻,
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炼狱真相——
那穿蟒袍的魔鬼,
正抽干他们的魂。
晨曦微露,薄薄的雾气尚未在靖北王府的琉璃瓦上散尽,一阵刻意拔高的通传声就打破了听竹轩的清寂。
“太子殿下赐药童十名——供云姑娘试药——!”
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股子宫廷特有的虚浮和不容置疑。院门被不客气地推开,两队东宫侍卫鱼贯而入,步伐整齐划一,铠甲摩擦发出冰冷的铿锵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他们面无表情,如同移动的铁俑,将十个瘦小的身影粗暴地推搡到了院子中央。
那十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如同蒙尘的琉璃珠子,没有丝毫属于孩童的灵动与光彩。只是呆滞地、顺从地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摇晃,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晨风吹过,掀起他们褴褛的衣角,露出嶙峋的肋骨和胳膊上深浅不一的淤青。
云溪站在廊下,素色的衣裙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她颈间的淤痕还未完全消退,下颌的隐痛也时刻提醒着她昨夜的惊心动魄和枕下那半块蛊纹玉佩带来的刺骨寒意。此刻,看着院中这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孩子,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凝结起一层寒冰,比清晨的雾气更冷。
太子萧承稷!云溪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送药童试药?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分明是试探,是警告,更是将无辜孩童推入火坑的歹毒手段!他是在用这些孩子的命,来测试她的底线,试探她的能力,甚至…逼迫她暴露更多!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她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面上却平静无波,甚至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寒霜。她不能怒,更不能乱。这些孩子,是棋子,更是活生生的人命。
“云姑娘,”为首的东宫内侍官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尖细的嗓音带着刻意的恭敬,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殿下听闻姑娘精通南疆奇术,特寻了这些试药的童子来,助姑娘早日为靖北王殿下解蛊。殿下说了,姑娘可…‘随意’使用。”他刻意加重了“随意”二字,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孩子,其中的残忍意味不言而喻。
云溪没有看他,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孩子身上。她缓步走下台阶,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她走到其中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面前,蹲下身。
男孩依旧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团空气。
云溪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奇异凉意的气息。她动作极快,指尖如同灵巧的蝶翼,轻轻拂过男孩的颈侧,又迅疾地按在他瘦弱手腕的脉搏上。
就在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浓烈阴邪气息的波动,顺着她的指尖传导回来!
云溪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动声色,又迅速检查了旁边另一个小女孩的耳后和掌心。同样的感觉!冰冷、僵硬,如同死物被强行注入邪异的生机,带着一种控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是蛊!而且是极其歹毒的傀儡蛊!
这蛊虫盘踞在孩童稚嫩的心脉和脑髓深处,如同无形的提线,彻底剥夺了他们的神智,将他们变成无知无觉、只知服从命令的工具!更可怕的是,这种蛊虫会持续汲取宿主的生命精元,中蛊者如同燃尽的灯油,根本活不过三个月!
太子的用心,何其歹毒!送来的哪里是什么药童,分明是十个被提前判了死刑、用来消耗她的活死人!
云溪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那群东宫侍卫和内侍官。晨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首的背影,仿佛一株在寒风中傲立的青竹。冰蓝色的眼底,那层寒冰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悲悯。她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更不能让他们继续作为太子的工具!
“替我谢过太子殿下‘美意’。”云溪的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如同山涧冷泉,“这些药童,我留下了。”
内侍官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干脆,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又堆起假笑:“姑娘果然爽快。那…就请姑娘好生‘照料’了。殿下静候姑娘佳音。”他特意加重了“照料”二字,带着恶意的暗示。说完,也不等云溪回应,便带着侍卫们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听竹轩。
院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院子里只剩下云溪和那十个如同木桩般杵着的孩童。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唯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更添几分萧瑟凄凉。
云溪看着他们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们麻木的小脸,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当务之急,是救人!傀儡蛊虽然歹毒霸道,但并非无解。只是解法…代价极大。
需要以蛊医圣女的心头精血为引,配合秘传的安魂蛊术,强行将盘踞在他们心脉脑髓中的傀儡蛊虫逼出、炼化!而每一次施术,对她自身的精血和元气都是极大的损耗。十个人…这几乎是搏命!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听竹轩的卧房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隅,将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在墙壁上不安地晃动。
十个孩子被并排安置在临时铺开的草席上,依旧如同没有灵魂的玩偶,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昏暗的房梁。
云溪坐在他们中间,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她褪下了右腕的蛇形银镯,小心地放在一旁。然后,她拿起一把锋利的小银刀——这是乌莫长老留给她的,用以切割蛊材的刀具,此刻却要用在她自己身上。
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
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握住右手手腕,露出纤细而苍白的腕脉。冰冷的刀锋贴上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一划!
“嗤——”
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一道深红的血线瞬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绽开,温热的、带着奇异暗香的鲜血汩汩涌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她迅速拿起早己准备好的十个干净的粗瓷碗,将手腕悬在碗口上方。
鲜血如同断线的红珠,滴滴答答,落入碗中,在粗粝的碗底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每一滴落下,都仿佛抽走了她体内的一分生机。浓烈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混合着油灯燃烧的焦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云溪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眼前开始阵阵发黑,但她划开腕脉的手,却稳如磐石。
一碗…两碗…三碗……
殷红的血液渐渐盛满了十只粗瓷碗。昏黄的灯光下,那十碗鲜血散发出一种妖异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云溪的脸色己经白得像一张上好的宣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冰蓝色的眼眸也失去了平日的神采,只剩下一种透支到极致的疲惫和恍惚。
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软软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腕间火辣辣的剧痛和心口因失血过多而传来的阵阵绞痛。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艰难地抬起沉重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指尖颤抖着蘸取碗中属于自己的鲜血。那冰蓝色的眼瞳深处,燃烧起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意志之火。她集中起仅存的精神力,口中开始念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南疆咒文,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蘸血的指尖,带着一种古老神秘的韵律,快速点在每一个孩童的眉心、心口、以及颈后大椎穴!
“咄!”
每点一处,指尖便留下一枚小小的、用她精血绘制的血色符文。符文成型瞬间,便如同活物般微微一闪,迅速渗入孩童的皮肤之下。
随着符文渗入,那些原本如同泥塑木雕般毫无反应的孩童,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他们空洞的眼睛骤然瞪大,眼白上瞬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痛苦而压抑的嘶鸣!小小的身体在草席上扭曲、翻滚,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
与此同时,一股股极其细微、却散发着浓烈阴寒邪气的黑气,开始从他们的七窍——特别是鼻孔和耳朵中,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那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空气中扭曲、挣扎,发出极其微弱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仿佛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
这就是傀儡蛊的蛊毒!被云溪以心头精血为引、配合安魂秘术,强行从孩子们的心脉和脑髓深处逼了出来!
云溪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左手掐诀,右手蘸血凌空画符。一个更加复杂、散发着微弱金光的血色符文在她指尖成型,朝着那十缕挣扎扭动的黑气压去!
“镇!”
嘶哑的喝声如同惊雷,在她自己耳边炸响。
血色符文轰然落下,金光大盛!那十缕邪异的黑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在金光中剧烈地翻滚、扭曲,最终“噗”地一声轻响,彻底化为虚无,消散在空气中。
金光散去,卧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十个孩子停止了抽搐,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草席上,昏死过去。他们脸上、脖子上那层不祥的青灰色似乎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成功了…傀儡蛊被逼出炼化了…
云溪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那强撑着的一口气也彻底散了。巨大的眩晕和脱力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她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腕间那道深深的伤口还在缓缓渗出鲜血,在她身下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油灯的火苗在她倒下的气流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映着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油灯的火苗己经变得极其微弱,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人影。
草席上,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手指最先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长长的睫毛颤动起来,覆盖在眼睑下的眼球不安地转动。终于,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死寂。虽然依旧布满了血丝,虽然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茫然,但里面,终于有了属于“人”的光彩——一种被从无尽噩梦中强行拖回现实的、惊魂未定的光芒。
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似乎一时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环境,昏黄的灯光,身边躺着的同伴,还有空气中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慌。
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看到那个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如雪、腕间一片刺目猩红、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时,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如同炼狱般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撕裂灵魂的恐惧,轰然冲垮了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神智!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嘶吼,猛地从男孩干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身体剧烈地弹跳起来,又因为虚弱而重重摔回草席上!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蜷缩,涕泪横流,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青铜牢!!”他嘶哑地尖叫,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泣血,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仇恨,“黑…黑漆漆的!好多…好多笼子!!”
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仿佛那里正矗立着吞噬他灵魂的魔窟。
“穿…穿蟒袍的男人!!”男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要将喉咙撕裂的疯狂,“他抽血!!用…用那么粗的针管!扎我们!抽…抽好多好多血!好痛…好痛啊——!!!”
凄厉的哭嚎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无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这炼狱般的景象,随即身体猛地一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腥臭味的淤血“噗”地一声喷溅出来,溅在身下的草席上,触目惊心。紧接着,他眼白一翻,再次昏死过去,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只剩下无意识的、痛苦的抽搐。
墙角,昏迷中的云溪,在男孩那声穿云裂帛的嘶吼中,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那声“穿蟒袍的男人抽血”,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昏沉的意识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