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堡,郑氏经营数十年的海上巨巢,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诡异气氛。巨大的石砌坞堡依山面海,森严壁垒,无数战船樯橹如林,锚泊在宽阔的港池内。然而,往昔那种纵横西海、睥睨天下的喧嚣豪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寂和紧张的暗流涌动。堡墙上巡逻的士兵,眼神闪烁,警惕地扫视着海面和堡内。码头上,往日繁忙穿梭的补给小船少了许多,几艘明显悬挂着清廷水师旗号的小型哨船,如同不祥的秃鹫,逡巡在港湾入口附近的水域。
在堡内深处,靠近核心船厂区的一处戒备格外森严的独立院落内,气氛更是凝滞如铅。这里名义上是郑芝龙为林墨精心准备的“格物别院”,实则形同华美牢笼。高墙深垒,明岗暗哨密布,出入皆需陈彪手令。院内的工坊设施确实精良完备,堆积的材料也堪称充裕,但林墨和他的核心团队——老铁匠方清远(肩伤未愈,脸色依旧苍白)、木匠宗师赵铁头、精于帆索与测量的年轻徒弟吴阿水、心思缜密的冶炼好手李柱子,以及方清远的孙女、负责团队后勤和精细缝纫的阿秀——却如同困兽,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屈辱。
林墨站在窗边,目光越过院墙,落在远处港池中一艘正在缓缓升帆的中型福船上。那船的桅杆顶端,一面崭新的、刺眼的蓝底金边龙旗正在升起,取代了原本的大明日月旗!那是清廷授予郑芝龙的“海澄公”旗号!这面旗帜的升起,如同一个无声却响亮的宣告:郑芝龙,这位曾经的“海上大王”,己经正式屈膝!
“先生…” 方清远捂着隐隐作痛的肩头,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恨意,“陈彪那狗贼早上又来‘探望’了,明里嘘寒问暖,暗里句句不离‘新朝气象’,催问新式快船龙骨图纸何时能定稿…还暗示,清廷特使不日将至,专为‘招揽’先生这等大才…” 他啐了一口,“呸!招揽?分明是来收编看管!”
赵铁头狠狠一锤砸在旁边一根用作试验的木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木屑纷飞:“妈的!憋屈!老子宁愿回去抡大锤打渔,也不给鞑子造船!”
阿秀默默地将一碗熬得浓稠的药粥放在林墨手边的小几上,眼圈微红,低声道:“林叔,您多少吃点…外面风声紧,今早送菜的老王头偷偷塞了张字条,说堡里好几个不服管束的老匠头,被黑鲨营的人…带走了,再没回来。” 她的话让房间里的空气又冰冷了几分。
林墨没有动那碗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面在风中招展的蓝金龙旗,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游标卡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屈辱、愤怒、还有一丝对未来的绝望,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仿佛看到自己呕心沥血绘制的图纸,最终变成悬挂着这丑陋旗帜的战舰,炮口对准江南的同胞…看到自己像那些被“带走”的老匠头一样,在某个阴暗角落无声无息地消失。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叩击声从侧面的墙壁传来!笃…笃笃…笃…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房间内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这是约定的暗号!
林墨眼中精光一闪,低喝:“柱子!阿水!门口守着!” 李柱子和吴阿水立刻闪身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林墨则快步走到发出声响的墙壁前,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海疆堪舆图》。他手指在图上泉州湾的位置用力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墙板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孔洞!
孔洞外,是一张黝黑精悍、如同礁石般坚毅的脸庞,正是郑成功麾下心腹猛将,掌管最精锐“铁人军”的陈豹!他一身船工苦力的肮脏短褐,脸上还抹着油灰,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
“林先生!快!东西都备好了吗?甘辉将军的人马在‘鬼见愁’礁区接应,时机就在今夜子时!” 陈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大帅…郑芝龙明日要在堡内设宴‘款待’清廷特使,大部分黑鲨营的狗崽子都会被调到前堡!今夜是最后的机会!船己备好,就在三号废料码头最外侧水下,用渔网和烂木盖着!跟我走!”
没有废话,没有犹豫!林墨猛地转身:“按原计划!清远伯、阿秀带上药箱和干粮!铁头叔、柱子,拿一号箱和二号箱!阿水,带上你的测绘包和工具袋!其他所有东西,图纸、模型、记录…全部烧掉!一张纸片都不能留下!”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烧…烧掉?” 赵铁头看着工坊里那些凝聚了无数心血、价值连城的图纸和半成品模型,手都在抖。
“烧!” 林墨的眼神冰冷如铁,“带不走的,就绝不能留给鞑子和叛徒!点火!”
阿秀咬着嘴唇,第一个冲到角落的火盆边,拿起火折子用力一吹,橘红的火苗窜起!她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近一摞绘制着帆装索具详图的宣纸!火焰瞬间贪婪地吞噬了脆弱的纸张,发出噼啪的声响,映照着她决绝而悲伤的脸庞。
赵铁头痛苦地低吼一声,也冲过去,将几个精心制作的船肋结构小模型狠狠砸碎,投入火中!李柱子红着眼,将记录着无数次失败试验数据的笔记簿一本本撕开,丢进烈焰!方清远则默默地将林墨桌上那几本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西方航海典籍,也投入了火海!火光跳跃,浓烟升起,映照着每一张悲愤、不舍却又无比坚定的脸。这是对过去心血的诀别,更是向屈辱未来的宣战!
片刻之间,能烧的都化为了灰烬。林墨背上一个特制的、用油布和藤条加固的狭长背箱,里面正是那个装着核心图纸和蒸汽构想的油布木盒。方清远背起药箱和干粮袋,赵铁头和李柱子合力扛起一个沉重的、包着铁皮的木箱(里面是林墨设计的最精密的几套小型工具和测量仪器),吴阿水背着自己的工具袋和装着海图、罗盘、角度仪的皮包。阿秀则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是仅存的一些珍贵药材、缝纫工具和应急物品。
“走!” 林墨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华丽牢笼里跳跃的余烬和升腾的浓烟,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陈豹率先钻出洞口,林墨等人紧随其后。洞口外是一条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老鼠粪便气息的暗道,显然是早年修建堡垒时留下的废弃排水通道。陈豹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如同黑暗中的狸猫,脚步轻快无声地在复杂的岔道中穿梭。暗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全靠陈豹手中一根用布蒙住只透出微弱光线的短蜡烛指引。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污秽,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阿秀紧紧抓着爷爷方清远的衣角,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赵铁头和李柱子扛着沉重的箱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混合着污浊的泥水从额头滚落。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海风声和咸腥气息。陈豹在一个拐角处停下,吹灭了蜡烛,低声道:“到了!外面就是三号废料码头,黑鲨营的巡逻队刚过去,只有不到一盏茶的空档!动作要快!”
他小心翼翼地顶开一块伪装的木板,一股带着浓重鱼腥和腐烂木头味道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外面是码头最偏僻的角落,堆满了断裂的船板、废弃的缆绳和生锈的铁锚。几盏昏暗的气死风灯挂在远处的木桩上,光线勉强勾勒出杂乱堆叠的废料轮廓。一艘仅比舢板稍大些、船体低矮狭长的快哨船,被巧妙地隐藏在一堆巨大的破渔网和朽烂的船壳碎片之下,只露出黝黑的船尾一角。
“快!下水!推船!” 陈豹低喝,第一个如同泥鳅般滑了出去。
林墨等人鱼贯而出,冰冷的夜风和带着咸味的潮湿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们。脚下是黏滑的滩涂淤泥,每走一步都深陷其中。几人合力,用肩膀死死顶住那艘快哨船的船尾,咬紧牙关,在淤泥中奋力向前推行!船底摩擦着泥泞和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每一声都仿佛在敲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生怕惊动远处的巡逻队。
“用力!一!二!” 陈豹压低声音喊着号子,额头上青筋暴起。
终于,船头接触到了冰冷的海水!阻力骤然减轻!
“上船!” 陈豹率先跳上船尾,迅速解开缆绳。林墨等人连滚带爬,互相拉扯着翻上这艘狭窄的船。阿秀最后一个被拉上来,裙摆己完全被泥水浸透。
“坐稳!趴低!” 陈豹低吼,抄起船桨,和同样精悍的吴阿水一起,奋力向深水区划去!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海面,迅速远离了如同巨兽般蛰伏在岸边的安平堡。
然而,危险远未结束!他们刚刚划出不到百丈,远处一艘悬挂着蓝金龙旗的巡逻哨船,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水声,船头的气死风灯猛地转向,一道昏黄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了过来!
“不好!被发现了!” 吴阿水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
“趴下!别动!” 陈豹经验老道,猛地压下林墨和阿秀的头,自己也伏低身体。光柱险之又险地从他们头顶掠过,扫过附近一片空荡荡的水域。
“妈的!算你们走运!” 巡逻船上传来一声粗鲁的咒骂,光柱移开了。
众人刚松一口气,心脏还在狂跳,陈豹的脸色却猛地一变,侧耳倾听:“糟了!是桨舵声!不止一艘!从西面包抄过来了!快!划!往‘鬼见愁’礁区冲!甘将军在那边接应!只有进了礁石区,大船才追不上!”
果然,侧后方传来清晰的、整齐划水的哗啦声,以及船只破浪的沉闷声响!几盏灯火在黑暗中快速移动,如同索命的鬼眼!追兵来了!而且不止一艘!
“快!快划啊!” 赵铁头急得眼珠子都红了,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抄起备用的一支短桨,和李柱子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划水!小小的快哨船如同受惊的箭鱼,在海面上疯狂地窜动,船身剧烈摇晃,冰冷的海水不断泼溅进来,打得人浑身湿透,刺骨冰凉。
林墨死死抱着怀中的背箱,身体随着船身剧烈颠簸,胃里翻江倒海。他回头望去,只见几艘更大的哨船黑影,正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左右两个方向高速包抄而来!船头摇曳的灯火下,隐约可见清兵水手狰狞的面孔和出鞘的刀光!
“放箭!射死他们!” 追兵的怒吼声顺风传来,带着残忍的兴奋!
“咻!咻咻!” 几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擦着船帮飞过,深深扎入不远处的海水里!
“趴低!再低!” 陈豹目眦欲裂,一边奋力划桨,一边用身体尽量挡住林墨和阿秀。
“爷爷!” 阿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支弩箭擦着方清远的后背飞过,撕破了他的外衣,留下一条血痕!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冰冷的海水、呼啸的箭矢、狰狞的追兵…在这漆黑的逃亡之海上,他们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
“坚持住!前面就是鬼见愁!看到礁石了!” 陈豹嘶吼着,声音带着一丝狂喜!
前方漆黑的海面上,骤然出现一片犬牙交错的巨大黑影!那是令所有水手闻之色变的“鬼见愁”礁区!无数潜藏在水下的暗礁如同恶魔的利齿,等待着撕碎任何敢于闯入的船只。汹涌的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巨大轰鸣!
“跟着我!左满舵!走‘一线天’水道!” 陈豹如同最老练的舵手,在惊涛骇浪和密集的礁石群中,操控着小船做出一个个惊险到极致的规避动作!船身剧烈倾斜,几乎要翻覆!船底不时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刮擦声!每一次都让船上的人心脏骤停!
追兵的大船显然不敢进入这片死亡水域,只能在礁区外愤怒地打着转,咒骂声和零星的箭矢被巨大的浪涛声吞没。
当小船终于冲出一片狭窄的礁石缝隙,眼前豁然开朗。一艘体型修长、线条流畅、悬挂着郑氏旧日月旗(虽己残破,却异常醒目)的双桅快船,如同幽灵般静静停泊在相对平静的避风水域。船头甲板上,一个身披锁子甲、面容冷峻如铁的将领,正手持强弓,警惕地注视着礁石区方向,正是郑成功麾下大将甘辉!
“是甘将军!” 吴阿水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快!接应林先生上船!” 甘辉的声音沉稳有力。
当林墨被陈豹和甘辉的手下七手八脚拉上大船的甲板,双脚终于踏上相对坚实的木板时,他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起来。冰冷的湿衣紧贴着身体,寒风一吹,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发抖。他抬起头,看着周围一张张同样狼狈不堪、却写满劫后余生的脸:方清远捂着流血的后背,脸色惨白;赵铁头和李柱子瘫在甲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双臂如同灌了铅;阿秀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吴阿水则抱着他视若生命的测绘包,脸上是后怕和庆幸。
回首望去,安平堡那巨大的、灯火通明的轮廓,己彻底隐没在黎明前最深沉的海雾之中,如同一个渐渐远去的、华丽而冰冷的噩梦。
甘辉大步走到林墨面前,抱拳沉声道:“林先生受苦了!末将甘辉,奉国姓爷将令,在此恭候多时!此地不宜久留,请先生和诸位速入舱内更衣取暖!我们即刻启程,前往厦门!”
厦门。
当晨曦艰难地撕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将微弱的光线洒向海面时,林墨等人乘坐的快船,终于缓缓驶入了一处被嶙峋礁石和茂密红树林半包围着的隐蔽小海湾。这里与安平堡的恢宏港阔相比,简首如同穷乡僻壤。
没有坚固的石砌码头,只有几根歪斜的木桩插在泥滩里,权当系缆之用。岸边是陡峭的山崖,崖壁上零星搭建着一些低矮简陋的草棚和木屋,许多显然是新近仓促搭建,连树皮都未剥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木材潮湿的霉味和烧炭的烟火气。
岸边浅滩上,搁浅着几艘破旧的小渔船,船底满是藤壶。稍远处的滩涂上,几十名衣衫褴褛的士兵和民夫,正喊着号子,用最原始的工具——木杠、绳索、人力——艰难地拖拽着一艘受损不轻的中型福船,试图将它拉上岸修理。船体上遍布刀砍斧劈和火烧的痕迹,几处破洞用木板和麻絮草草堵着,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战斗。
“这里…就是厦门?” 赵铁头看着眼前荒凉破败的景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喃喃道。习惯了安平堡和泉州船厂那相对完备的设施和充足的物资供应,眼前的景象落差之大,让他心头冰凉。
甘辉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声音低沉:“国姓爷自与…郑芝龙决裂,仓促间只带出部分忠义弟兄和少量船只。厦门本非经营重心,如今更是百废待兴。清廷封锁严密,物资奇缺,人手更是捉襟见肘。让先生见笑了。”
小船靠上那简陋的木桩。林墨抱着他沉重的背箱,第一个踏上湿滑冰冷的泥滩。脚下的淤泥几乎淹没脚踝,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环顾西周,目光最终落在海湾最内侧,依着山崖勉强开辟出来的一小片平地上。
那里,用粗大的毛竹和捡来的破船板、棕榈叶,极其简陋地搭起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工棚。棚顶的棕榈叶稀疏,根本无法完全遮蔽风雨,寒风正毫无阻碍地灌入其中。几个同样衣衫单薄、面黄肌瘦的工匠,正围着几堆冒着呛人浓烟的小土炉忙碌着,试图熔化一些收集来的破铜烂铁。工具散乱地堆放在泥地上,大多是残破不堪的旧物。空气中除了海腥味,还混合着劣质木炭燃烧的刺鼻烟味、金属烧灼的焦糊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贫穷与挣扎的气息。
这就是未来“神机坊”的所在?与安平堡那设施精良、材料堆积如山的“格物别院”,简首是天壤云泥之别!
一阵凛冽的海风卷着冰冷的雨丝刮过,吹得工棚顶的棕榈叶哗哗作响,也吹透了林墨单薄的湿衣。彻骨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中的背箱。箱子里装着超越时代的知识火种,而眼前,是冰冷坚硬的现实泥潭。
方清远捂着肩伤,佝偻着咳嗽了几声,老脸上满是忧虑。阿秀看着那几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围着破炉子忙碌的陌生工匠,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袱。赵铁头、李柱子、吴阿水看着那简陋到极致的工棚,又看看自己一路拼死护住的工具箱和仪器,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巨大的失落。
生存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逃离虎口的庆幸。在这片荒凉的海岛上,在这座透风漏雨的破工棚里,他们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将手中的技术火种延续下去,甚至…让它燎原?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墨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和烟尘的冰冷空气,那空气刺得他肺腑生疼。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望向远处波涛翻涌、象征着未知与挑战的大海,最后,目光落回怀中那个沉甸甸的背箱上。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冰冷茫然,渐渐沉淀下来,凝聚成一种比脚下礁石更加坚硬的、近乎固执的平静。他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率先走向那在寒风中飘摇的、如同废墟般的工棚。
路,就在脚下。再难,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