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着浓郁的水汽，猛地冲出洞口，扑在布隆格汗血交杂的脸上。
他最后一个挤出狭窄的裂缝，瘸腿一软，差点栽倒，怀里紧紧箍着那个几乎满溢的破瓦罐，冰凉的罐壁激得他一哆嗦。
“快！封住口子！”布隆格嘶哑低吼，浑浊的独眼扫过洞外。
石拳和疤脸反应极快，吼叫着将几块崩落的大石奋力推向洞口。
碎石哗啦啦滚落，暂时堵死了大半通道，只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洞内岩壳怪那沉闷如巨石摩擦的嘶吼被压得模糊不清，但其中蕴含的暴怒穿透阻隔，狠狠撞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暂时安全。
布隆格急促喘气，目光下意识寻找那个带来这一切的源头。
下一秒，他的呼吸窒住了。
洛恩倒在门洞的阴影里，身下的黑土地浸透了一大片暗红，还在缓慢地洇开。
那张年轻的脸白得像城堡剥落的墙皮，嘴唇毫无血色。
希雅跪在他身边，徒劳地用一块破布按住他胸前剧烈起伏的位置，纤细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颤抖，灰扑扑的小脸上全是泪痕和绝望。
“他…他要死了！”希雅抬起泪眼，声音破碎，“那力量…在吃他！从里面往外啃！”她的目光猛地钉在布隆格怀里那个沁着水珠的瓦罐上，尖叫声陡然拔高：“那水！泉水里的光！只有那个能压住他身体里的怪物！快给他！”
布隆格僵在原地。
兽人粗粝的手指深深陷进冰冷的瓦罐陶壁里。
这是他豁出命带出来的水！是黑荆棘堡活下去的希望！是疤脸的腿，是断指的胳膊换来的！给这个半死不活、力量失控的怪物领主？
洞口的碎石猛地一震！簌簌灰尘落下。
堵门的石拳和疤脸被震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缝隙里，两点狂暴的暗红光芒死死透出，锁定了洞外的生灵。
那令人牙酸的岩石撕裂声越来越清晰。
堵不住了！
老兽人的目光在怀中的瓦罐和地上气息奄奄的洛恩之间急速跳动。
瓦罐里的水映着他扭曲的脸，冰冷刺骨。
洛恩身下的血泊还在扩大，无声地吞噬着干燥的黑土。
生存的本能像两头野兽在他胸腔里疯狂撕咬。
保住水？所有人多活几天？然后呢？等着饿死渴死，或者被挣脱的岩壳怪撕碎？
或者…赌一把？赌这个怪物领主真能带来活路？
“操！”布隆格喉咙里滚出一声的低吼，不再犹豫。
他猛地跨前两步，将沉重的瓦罐狠狠砸在洛恩身边的血泊里，冰冷的泉水溅了洛恩和希雅一身。
“灌他！”布隆格朝希雅咆哮，同时转身，独眼血红，抓起地上的破斧头，和疤脸、石拳一起死死顶住剧烈震颤的封门石堆。
断指老兵也拖着伤臂，用肩膀死死抵住一块摇晃的巨石。
希雅手忙脚乱地捧起瓦罐里冰寒彻骨的泉水，泉水深处那点微弱的幽光在她指尖一闪而逝。
她托起洛恩沉重的头，不顾一切地将冰冷的液体朝他干裂惨白的嘴唇里灌去。
大部分水顺着嘴角流下，混入血污，只有少量滑入喉咙。
就在泉水触及洛恩身体的刹那——
轰！！！
堵住洞口的碎石如同被攻城锤击中，轰然炸开！大大小小的石块炮弹般西射飞溅！
烟尘碎石中，覆盖着厚重棱角岩甲的身躯猛地挤出！狰狞的头颅上两点暗红光芒瞬间锁定了距离最近的布隆格！覆盖着尖锐石刺的巨尾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呼啸，首抽老兽人的头颅！死亡的气息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布隆格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将破斧头横在身前，绝望地等待那石尾粉碎一切的撞击。
千钧一发！
地上濒死的洛恩，身体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如爪，狠狠插进身下混合着血、水和泥土的地面！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以那只手为源头，轰然爆发！
不是召唤藤蔓，不是催生植物。
是掠夺！是吞噬！
那力量跨越空间，无形无质，却带着最原始的饥饿感，狠狠刺入岩壳怪刚刚冲出洞穴、力量勃发的身躯核心！
时间仿佛凝固。
岩壳怪抽向布隆格的石尾，距离老兽人的斧刃不足一寸，硬生生僵在半空！
怪物覆盖全身的厚重岩甲缝隙间，原本流淌的暗红光芒疯狂地闪烁、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那光芒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疯狂地抽离、吞噬！岩石摩擦般的痛苦嘶鸣卡在它喉咙里，变成断续的、濒死的咯咯声。
它庞大的身躯筛糠般剧烈颤抖，构成甲壳的坚硬岩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裂。
甲壳缝隙间透出的不再是熔岩般的暗红，而是迅速黯淡下去的、死寂的灰黑。
生命力正被强行抽走！
布隆格举着斧头，僵在原地，浑浊的独眼瞪到极致，看着那刚才还凶焰滔天的怪物在自己面前急速“枯萎”。
疤脸和石拳抵着石块，同样骇然失声，连断指都忘了疼痛。
只有希雅感觉到，洛恩插入泥土的手掌下，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暖流，正顺着他的手臂逆流而上，冲向他冰冷枯竭的身体深处。
他那惨白如纸的脸上，竟诡异地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虽然眉头依旧紧锁，但胸口那撕裂般的起伏，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
掠夺来的生命力！
“呃…吼…”岩壳怪最后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岩石彻底崩解的哀鸣。
它支撑身体的粗壮石腿猛地一软，覆盖着岩甲的庞大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轰然垮塌下来，重重砸在洞口，扬起一片烟尘。
甲壳缝隙里最后一点红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死寂的岩石。
裂缝迅速蔓延，整个躯干开始崩解，散落成一堆毫无生气的灰黑色石块。
唯有那些附着在它甲壳缝隙里的深绿色苔藓，在失去宿主的瞬间，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滋养，颜色变得更加莹润深翠。
洞穴深处，被惊扰的泉眼汩汩作响，水汽弥漫出来，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精神微振的凉意，混合着尘土和岩石粉末的气息。
死寂笼罩着黑荆棘堡的门口。
布隆格手中的破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拄着木棍，拖着瘸腿，一步一挪地走到那堆还在簌簌掉着碎渣的岩壳怪残骸前。
他伸出粗糙的手，碰了碰一块灰败的石头。
冰冷。
死硬。
他猛地回头，浑浊的独眼死死盯住地上缓缓收回右手的洛恩。
年轻的领主依旧闭着眼，但胸膛的起伏明显平稳了许多，脸上的灰败死气被一种奇异的、失血过多后的苍白取代，鼻下也不再涌出新的鲜血。
那只刚刚汲取了魔物生命力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缝里还残留着黑红的泥血。
希雅瘫坐在地上，小脸依旧惨白，但眼中惊魂未定的恐惧，己被一种更深的震撼取代。
她看看洛恩，又看看那堆魔物残骸，最后目光落在洞口弥漫出的水汽上。
疤脸老兵一屁股坐倒在地，拖着伤腿，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发首。
石拳默默捡起自己的尖木棍，走到布隆格身边，沉默地看着领主。
断指捂着流血的胳膊，靠墙坐下，目光复杂地在洛恩和泉水洞口之间游移。
布隆格喉咙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弯腰，用那只缺了手指的粗大右手，从岩壳怪残骸边缘，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边缘锋利的、颜色深暗的碎石块。
碎石块内部，隐约残留着几丝极其黯淡、几乎看不见的暗红纹路。
老兽人将碎石块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残留的、微弱却真实的能量余温。
他抬起头，望向城堡后方那座黑沉沉的山丘，望向那不断溢出清凉水汽和幽光的狭窄洞口。
那里不再仅仅是水源。
那幽光深处，仿佛藏着比冰泉更寒冷、也更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