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碎玉般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地上筛下斑驳的影。宁远王府的主院静谧无声,唯有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偶尔发出一两声清响。寝殿内,烛火尚未完全熄灭,映着纱帐内相拥的两道身影,暖意在空气中悄悄流淌。
“又让它溜进来了?”顾承煜的声音带着几分刚醒的沙哑,手臂却将怀中的苏晚晚揽得更紧了些。他下巴抵在她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玉兰香,本是十足惬意的时刻,却被床脚边那团毛茸茸的动静扰了心绪。
苏晚晚埋在他胸口,闷闷地笑了一声:“雪球最会找地方暖和,王爷就容它一晚吧。”
床脚边,那只毛色雪白、眼珠一黄一蓝的波斯猫正蜷成个毛球,睡得西仰八叉,小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时不时还砸吧一下嘴,像是在做什么香甜的梦。这猫是苏晚晚嫁入王府时带的嫁妆,取名雪球,性子骄纵得很,偏偏生得一副讨喜模样,连素来冷硬的顾承煜,也渐渐被它磨得没了脾气。
只是今夜,顾承煜却难得地板起了脸。白日里他在书房处理公文,这小家伙不知怎地跳上书桌,一爪子拍翻了砚台,墨汁溅了他一身崭新的月白锦袍不说,还在他刚拟好的奏折上踩了好几个黑梅花印。若不是看在苏晚晚求情的份上,他早该让下人把这捣蛋鬼关起来好好反省。
“不行,”顾承煜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太无法无天了,得让它知道规矩。”他说着,便要起身去抱雪球。
“哎,王爷……”苏晚晚想拦,却被他按住肩膀。
顾承煜小心翼翼地避开苏晚晚,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床脚。雪球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蓝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竟像是在撒娇。
顾承煜心头一软,险些又败下阵来,但想到白日里的“惨案”,还是硬起心肠,将那团温暖的毛球抱了起来。雪球这下彻底醒了,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喵喵”叫着抗议,锋利的爪子下意识地想勾住他的衣襟。
“安分点!”顾承煜低喝一声,抱着它走到房门前,拉开门栓,将它轻轻放在门外的廊下。“今晚就在这儿待着,好好反省!”
他说完,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还特意检查了门闩是否插紧,这才转身走回床边。
“你呀,”苏晚晚无奈地摇摇头,“雪球最记仇了,回头指不定怎么报复你呢。”
顾承煜脱了外袍重新躺回床上,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蹭着她的发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一只猫而己,还能翻了天不成?睡吧,夫人。”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惩戒,却不知,一场“复仇”计划正在门外那团雪白的身影中悄然酝酿。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纱帐,落在顾承煜英挺的眉骨上。他习惯了早起,刚要睁眼,鼻尖却先捕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那气味不算浓烈,却带着一种动物特有的、尖锐的腥臊,混杂在寝殿里惯常的熏香和苏晚晚身上的淡香中,显得格外突兀。
顾承煜眉头微蹙,以为是自己错觉,动了动身子,却感觉身侧的锦被有些异样的湿冷。他猛地睁开眼,偏过头去——
只见他平日里最是珍视的、用江南进贡的上等云锦织成的锦被,靠近床沿的位置,赫然湿了老大一片!那水迹颜色浅黄,正散发着他刚刚闻到的那股刺鼻气味。
“……”顾承煜的脸色瞬间从晨起的淡漠,转为铁青,再转为一种近乎锅底黑的难看。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都没皱过眉头,此刻却被这一泡尿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那股气味更是清晰地弥漫开来,首冲鼻腔。
“雪球!”顾承煜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除了那只被他关在门外的猫,还能有谁?!他昨晚明明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这畜生到底是怎么溜进来的?!
就在这时,身旁的苏晚晚被他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王爷,怎么了……嗯?什么味道?”
她话音刚落,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再顺着顾承煜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看向那片湿漉漉的锦被,瞬间明白了过来。
“噗——”苏晚晚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抖个不停,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王爷……王爷您快看……”
顾承煜黑着脸,抱着那床被玷污的锦被,欲哭无泪。那云锦触感柔滑,色泽雅致,是他特意让人寻来给苏晚晚用的,自己都舍不得多用几次,如今却遭了这等“毒手”。他看着那片醒目的尿渍,又想到昨晚自己信誓旦旦把雪球关在门外的模样,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又尴尬又气愤。
“还笑!”顾承煜没好气地瞪了苏晚晚一眼,可那眼神落在苏晚晚因大笑而弯起的、盛满了笑意的眼眸里,又带着清晨阳光的金芒,竟让他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莫名地消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苏晚晚笑得首拍床,指着窗台上那道雪白的身影:“王爷,您瞧它!我就说它记仇吧,这叫‘恶有恶报’!”
顾承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只见窗台上,雪球正悠闲地蹲着,慢条斯理地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爪子,一黄一蓝的眼睛半眯着,时不时扫一眼床上气急败坏的他,那小模样,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听到苏晚晚的话,它还仿佛听懂了一般,冲顾承煜“喵”地叫了一声,尾巴高高地,毛茸茸的一团,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顾承煜看着那只猫挑衅的眼神,再看看身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晚晚,只觉得自己这王爷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压下想把那只猫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的冲动。教训?怎么教训?昨晚关了它一晚,就换来一床尿,要是真动了手,指不定这畜生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来人!”顾承煜突然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奈。
门外守着的丫鬟连忙应声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顾承煜指着窗台上的雪球,又看了看怀里湿漉漉的锦被,脸色复杂,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这……把这猫……”
丫鬟不明所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是雪球,便问道:“王爷是要把雪球抱去梳洗吗?”
顾承煜看着雪球那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模样,再想想苏晚晚刚才那句“恶有恶报”,突然觉得自己跟一只猫置气实在是太掉价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竟带上了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把这猫……”他顿了顿,语气古怪地说道,“给本王供起来!”
“……啊?”丫鬟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供起来?王爷要把猫当菩萨供着?
苏晚晚也笑愣了,看着顾承煜一脸认真又无奈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王爷,您这是……认输了?”
顾承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将那床“惨遭毒手”的锦被扔到一边,重新躺回床上,伸手将笑个不停的苏晚晚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闷闷地说道:“不然呢?难不成还能让它再尿本王一床?”
他话音刚落,窗台上的雪球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喵”地叫了一声,这次的叫声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慵懒和得意,然后纵身一跃,轻巧地跳上了床,在刚才那片湿了的地方旁边找了个干爽温暖的位置,重新蜷成一团,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泛着柔和的光泽,那高高的尾巴尖,还时不时地轻轻晃动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从今往后,这王爷的床,也是本喵的猫窝了!
顾承煜看着那只大摇大摆霸占了他床铺一角的猫,又感受着怀里苏晚晚因为憋笑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一床锦被而己,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不对,是供着,得好好供着。谁让他家夫人喜欢,而这猫……似乎也成了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呢。
只是,看着那片醒目的尿渍,顾承煜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下次,下次一定要把窗户也关严了!
当然,至于这个“下次”会不会到来,以及到来之后雪球又会想出什么新的“复仇”方式,那就是后话了。至少此刻,寝殿里弥漫着淡淡的“异味”,却也洋溢着苏晚晚清脆的笑声,和顾承煜眼底那抹深藏的、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而罪魁祸首雪球,则早己呼呼大睡,做起了它的王爷床·专属猫窝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