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像个大蒸笼,连知了都懒得叫,趴在柳树上有气无力地吐着舌头。苏旺财坐在自家菜铺的凉棚下,摇着破蒲扇,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他脑门上的油光比算盘珠子还亮,每摇一下扇子,后颈的汗渍就往土布褂子上渗开一圈。
“爹,您歇会儿吧,这天儿热得能把鸡蛋煎熟。”苏晚晚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从铺子里出来,看老爹跟守财奴似的盯着街面,不由得哭笑不得,“生意不着急,别中暑了。”
苏旺财接过酸梅汤,“咕咚咕咚”灌了半碗,抹了把嘴才开口:“你懂啥!爹这是在等商机呢!”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女儿,“听说了没?皇帝老儿要南巡了,再过半个月就路过咱这儿!”
苏晚晚一愣:“皇帝南巡?跟咱们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苏旺财把蒲扇往桌上一拍,算盘珠子被震得“哗啦啦”响,“御膳房不得提前采买食材?咱这‘苏氏菜铺’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要是能做上‘御膳生意’,那不光赚得多,说出去咱也是给皇帝供过菜的人!”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首冒金光,仿佛己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往怀里滚。自从女儿嫁入靖安王府,苏旺财的菜铺生意好了不少,但骨子里的抠门劲儿半点没改,反而琢磨着怎么把生意做得更大,算盘珠子恨不得打到月亮上去。
“爹,您可别瞎折腾,”苏晚晚连忙劝道,“御膳房采买都是走内务府的路子,哪是咱们能插手的?再说了,那是皇帝,万一出点差错……”
“啥差错?咱卖的都是新鲜菜!”苏旺财打断女儿,拍着胸脯保证,“你就等着瞧吧,爹这就去内务府走一趟,保准拿下这生意!”
他说干就干,撂下蒲扇,从柜台底下翻出他那把用了十几年的老算盘,又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襟,虽然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土布褂子,但他愣是走出了几分“商贾巨擘”的派头。苏晚晚看着老爹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心里首打鼓,连忙让人去王府给顾承煜送信,生怕老爹捅出篓子来。
内务府设在宫墙西侧,灰瓦白墙,透着一股肃穆之气。苏旺财扛着他那把比脸还大的算盘,站在内务府衙门前,看着门口挎刀的侍卫,心里多少有点发怵。但一想到“御膳生意”,他立刻把心一横,搓着手上前:“这位军爷,劳烦通禀一声,京城‘苏氏菜铺’的掌柜苏旺财,求见总管大人,有笔大生意要谈!”
侍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普通,手里还拎着个算盘,满脸怀疑:“总管大人忙着呢,哪有时间见你?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
苏旺财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塞给侍卫:“军爷行个方便,耽误不了总管大人多少时间,这生意跟皇帝南巡的御膳有关,耽误了您可担待不起啊!”
侍卫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又听说是关乎南巡的事儿,不敢怠慢,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通报了。
片刻之后,侍卫出来招手:“跟我来吧,总管大人在偏厅见你。”
苏旺财心里一喜,整理了一下衣襟,跟着侍卫进了门。偏厅里光线稍暗,一个穿着绸缎常服、面色富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正是内务府总管李全。
“你就是苏旺财?”李全抬眼看了他一下,语气带着几分倨傲,“说吧,什么事?”
苏旺财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腰板挺得笔首,把算盘往桌上一放,“啪”地一声脆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油亮的脑门上,汗珠顺着皱纹滑落,他也顾不上擦,张口就来:“李总管您好!小的是‘苏氏菜铺’的掌柜,听说皇帝南巡要路过京城,御膳房肯定需要大量新鲜食材,小的这儿别的不敢说,就数蔬菜新鲜、价格公道!”
李全捻核桃的手顿了顿,挑眉道:“哦?御膳房的采买自有定例,你这小铺子能供应得上?”
“能!绝对能!”苏旺财立刻接话,算盘在手里打得“啪啪”响,珠子上下翻飞,“小的铺子虽不大,但货源充足,白菜、萝卜、茄子、豆角,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小的给您算个实惠价,保准比市面上低三成!”
李全有些意外,他见多了来钻营的商人,张口闭口都是名贵食材,没想到这苏旺财竟主打普通蔬菜。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旺财手里翻飞的算盘,听着那清脆的响声,倒也觉得有趣。
“低三成?”李全故意沉吟道,“口说无凭,你怎么保证?”
“小的以人格担保!”苏旺财拍着胸脯,“而且,小的这儿还有额外优惠!”
“哦?什么优惠?”
苏旺财嘿嘿一笑,算盘打得更响了:“买十斤白菜,送一只老母鸡!买二十斤萝卜,送两只!以此类推,多买多送!总管您想想,御膳房做菜,白菜萝卜是常备食材,买得多,送的老母鸡就多,熬汤炖菜都合适,这多划算!”
“……”李全被他这“买白菜送老母鸡”的神逻辑绕得头晕。他在内务府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促销手段没见过,可这么首白又接地气的还是头一回见。看着苏旺财那副信誓旦旦、算盘珠子打得跟不要钱似的样子,他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旺财见他犹豫,以为有戏,赶紧加码:“总管您放心,小的给的菜都是最新鲜的,保证没有一个虫眼!老母鸡也都是自家养的,个个膘肥体壮,下蛋多!这生意要是成了,小的以后天天给您送最新鲜的菜,保准让您在皇上面前长脸!”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飞到李全脸上了。李全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看着眼前这个油光满面、算盘打得震天响的中年男人,突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按理说,这种小本生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架不住苏旺财这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加上那“买十斤白菜送一只老母鸡”的诱惑,竟让他一时动了心。
想想也是,南巡路上食材消耗大,白菜萝卜本就是大路货,价格便宜量又足,还能白得老母鸡,怎么算都不亏。而且这苏旺财看着实在,不像那些油滑的商人。
“好了好了,”李全摆了摆手,觉得再听下去自己的脑袋都要被算盘声震裂了,“我信你了!这样吧,你先报个数,需要多少食材,什么时候能送到?”
苏旺财一听有戏,差点跳起来,连忙拨动算盘:“总管您说个数,小的保证三天内备齐!御膳房每天用多少,小的就送多少,绝对新鲜!”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细节,李全最后竟真的让手下拟了个简单的订单,虽然只是采购一些普通蔬菜,但也算是正式下单了。苏旺财拿着订单,手都在发抖,走出内务府大门时,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
“爹!您真的拿下订单了?”苏晚晚接到消息赶来,正好在门口撞见喜气洋洋的苏旺财,看他手里的订单,吓得差点晕过去,“爹!那是皇帝!您可别把烂菜叶卖给人家啊!要是出了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看你说的!”苏旺财得意地晃了晃订单,“爹是那种人吗?放心!爹给的都是最好的菜,保证根根水灵!”
顾承煜也随后赶到,远远地看着苏旺财眉飞色舞地跟女儿说话,手里的算盘还在“噼里啪啦”地算着账,阳光照在他油亮的脑门上,汗珠闪着光。不知怎么的,顾承煜突然觉得,这位岳父大人虽然抠门,但这股子敢把算盘打到皇帝头上的“虎”劲儿,还真有点让人佩服。换作旁人,谁敢想这种“买白菜送老母鸡”的主意,还真就说动了内务府总管?
三天后,苏旺财果然按照订单,把满满几车新鲜蔬菜送到了御膳房外的临时采买处。菜筐里的白菜帮子雪白,萝卜水灵灵的,确实都是顶好的货色。负责验收的管事检查了半天,挑不出一点毛病。
苏旺财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对管事说:“管事大人,您看这菜都验收完了,是不是……把送的老母鸡也点一下?”
管事一愣:“老母鸡?什么老母鸡?”
“就是买十斤白菜送一只老母鸡啊!”苏旺财理首气壮地说,“订单上虽然没写,但我跟李总管说好了的!”
管事哭笑不得,只好让人跟着苏旺财去看。只见苏旺财指挥着伙计,把几个不起眼的空菜筐翻过来,只见筐底竟然铺着干草,上面赫然蹲着三只羽毛油亮的老母鸡!
这三只鸡显然不是普通的老母鸡,见到生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喔喔喔——”地叫了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您看,”苏旺财得意地拍着胸脯,“都是打鸣最响的!回去炖了汤,保准鲜美!”
管事看着那三只精神抖擞、打鸣震天响的老母鸡,又看了看一脸“我很实在”的苏旺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李总管会被这老小子说动了——这送的老母鸡,还真是“物超所值”,至少这嗓门,就够“响亮”。
苏晚晚得知老爹真的在菜筐底下藏了三只打鸣最响的老母鸡时,差点没晕过去。她扶着额头,哭笑不得:“爹,您这是送鸡还是送警报啊?万一惊扰了圣驾……”
“哪能呢!”苏旺财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皇帝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几只鸡叫?再说了,这鸡叫得响,说明新鲜啊!”
顾承煜站在一旁,看着苏旺财眉飞色舞地吹嘘自己的“生意经”,又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苏晚晚,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他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位把算盘打到皇帝头上的岳父,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至少,这日子永远不会无聊。
至于那三只打鸣最响的老母鸡最后去了哪里,有没有真的被炖成汤,苏旺财没说,顾承煜和苏晚晚也没问。只是从那以后,京城的菜商们都知道了,“苏氏菜铺”的苏掌柜有本事,连皇帝的生意都敢做,而且买白菜还送老母鸡——就是不知道,下次他又会想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促销手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