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执迷与阴影
苏念为沈修远掏空积蓄办画展时，角落里的厉沉舟掐灭了第三支雪茄。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苏念惨白的脸上，她蜷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一角，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微微发抖。屏幕上是一笔即将划出去的巨额转账确认，收款人——沈修远工作室。旁边放着的，是沈修远画展那份花哨却预算惊人的策划书。这几乎是她能动用的、最后的流动资金。为了这个画展，她的私人账户快要被掏空了。
指尖终究落了下去。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仿佛轻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空茫取代。苏念下意识地拨通了沈修远的电话，铃声单调地响着，每一声都敲在等待的神经上。
“念念？”沈修远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亲昵。
苏念的心脏立刻被这声音泡软了，所有的不安和犹豫都化成了糖水。“修远，”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讨好的小心，“钱…我转过来了。画展那边，够了吗？”
“嗯，收到了。”沈修远的回应很平淡，听不出多少惊喜，仿佛那笔巨款只是她该做的份内事。他那边传来细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才像是想起什么，补了一句，“辛苦你了，念念。”语气温存，可苏念总觉得隔着点什么，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他完美的侧脸。
“不辛苦！”苏念连忙说，生怕他觉得自己有一丝不情愿，“只要能帮到你，我做什么都行！画展筹备还顺利吗？有什么我能做的？”她急切地想挤进他的世界里，哪怕只是边缘。
“都挺好。”沈修远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像羽毛搔过，却让苏念的心更痒了，“就是场地那边最后一点尾款，催得有点急…不过你刚转来的这笔正好顶上。”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带着一种苏念无法抗拒的、被需要的感觉，“多亏有你在，念念。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念的脸颊微微发烫，刚才转账时那点微不足道的犹豫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甜。“应该的，修远。我说过，我会一首支持你的梦想。”她的声音里灌满了蜜糖。
“我知道。”沈修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像冬日里一杯恰到好处的热可可，“你就是我的缪斯，念念。我的画里，都是你的影子。”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苏念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那你…今晚有空吗？”苏念鼓起勇气，小声问，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新开的法餐厅，听说……”
“抱歉，念念，”沈修远打断她，“今晚约了几个重要的策展人和评论家，得提前沟通画展的细节，可能会很晚。”他轻轻叹了口气，“改天，好吗？等画展忙完这段，我好好陪你。”
巨大的失望瞬间攫住了苏念，喉咙像被什么堵住，闷闷地发疼。她用力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没…没关系！正事要紧！那你忙，别太累了。”她几乎是急急地嘱咐着，生怕自己的失落给他添一丝麻烦。
“嗯，还是念念最懂事。”沈修远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赞许，像奖励一只听话的宠物，“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我会心疼的。”
“好。”苏念低低应了一声。
“对了，”就在苏念以为通话要结束时，沈修远的声音又传来，带着一种随意的口吻，“这笔钱的事…你知道的，厉沉舟那边，还是先别让他知道为好。他那个人，心思太复杂，我怕他多心，影响我们。”
苏念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厉沉舟。这个名字像一块巨大的、不祥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掠过宽敞得近乎空旷的客厅，越过昂贵的装饰，仿佛能穿透墙壁，感受到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注视。
“我…我知道。”苏念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不会跟他说的。”她只想离那个阴鸷的男人远一点，再远一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迫，让她在沈修远身边好不容易获得的甜蜜感都变得稀薄起来。
“乖。”沈修远满意地结束了通话，留下一串忙音。
苏念握着手机，听着那空洞的“嘟嘟”声，刚才电话里那点虚假的暖意迅速退潮，只留下冰冷的疲惫。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将她孤单的影子投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为了沈修远的梦想，她好像真的把自己掏空了，从钱，到精力，再到…自我。一种深切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她站起身，想去倒杯水。就在走向厨房岛台的几步路里，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她！眼前的一切——昂贵的水晶灯、冰冷的意大利沙发、巨大的抽象派油画——瞬间扭曲、旋转、碎裂！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里炸开！
刺目的车灯！撕裂夜空的尖叫！失控翻滚的跑车！冰冷刺骨的悬崖风！还有…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最后定格的，是沈修远的脸！就在翻滚的车窗外，那张她深爱迷恋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和悲痛，只有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如释重负的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啊！”苏念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凉的岛台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束缚冲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真丝睡衣上。
她大口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幻觉？噩梦？可那感觉太真实了，冰冷的恐惧感还死死缠绕着她。她甩甩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影像。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为了沈修远的画展，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神经绷得太紧。她扶着冰凉的台面，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旁边一个精致的亚克力首饰盒上。那是沈修远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条并不算特别贵重，但设计别致的项链。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盒盖，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慰藉和勇气。
为了他，累一点，怕什么？只要能帮他实现梦想，一切都值得。苏念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试图用这个念头压住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背脊。
城市另一端顶层的私人会所，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雾和醇厚的威士忌气息。厉沉舟陷在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里，像一头蛰伏在阴影中的猛兽。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一旁，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段线条冷硬的锁骨。他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里明明灭灭。
他面前巨大的屏幕上，无声地播放着一段监控画面。画面清晰度极高，赫然是苏念家客厅的一角。屏幕的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在光影里显得深邃莫测，另一半则彻底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屏幕里，苏念正对着手机说话，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讨好笑容。然后，她拿起笔，在一张支票上签下了名字。那姿态，毫不犹豫，带着一种倾尽所有的决绝。
厉沉舟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钉在那个女人签下名字的指尖。幽暗的眼底，像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翻涌，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暴戾与深沉痛楚的可怕旋涡。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辛辣的烟雾首冲肺腑，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却无法压下心头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戾气。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瘆人。为了那个沈修远，她还真是什么都舍得给。掏空自己，也在所不惜。那他厉沉舟在她眼里，又算什么？一个阴暗角落里，随时可能扑出来撕碎她美梦的怪物？一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
心底那股翻腾的黑暗情绪越来越汹涌，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动，既想毁灭那个碍眼的沈修远，更想毁灭那个让他如此失控的源头——苏念！这股暴戾的情绪无处宣泄，像岩浆在血管里奔突。
指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厉沉舟垂眸，这才发现那支雪茄不知何时己彻底燃尽，滚烫的烟蒂正死死地烙在他毫无知觉的掌心皮肉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淡淡糊味。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掌心的剧痛清晰地传来，尖锐，灼热，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真实感。这痛楚，奇异地压下了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暴怒和…那更深处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钝痛与绝望。
他需要这痛。这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痛楚，像一根锚，把他从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疯狂边缘，暂时拉回冰冷的现实。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立刻冲出去，把那个签支票的女人，连同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一起彻底碾碎。
猩红的烟蒂，终于被皮肉彻底熄灭，只在他掌心留下一个丑陋的烙印。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很快被房间里沉重的空气吞噬。
厉沉舟缓缓抬起手，幽暗的目光落在那个新鲜的伤口上，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翻涌的，是足以将一切焚毁的暗火，无声，却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