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剪突然自己合拢，剪刃精准地截断那根白发。
棺中少女猛地睁眼，瞳孔里映出三百六十五道穿梭的金线。
她的双手抓住心口的剪刀，缓缓坐起，嫁衣上的咒文开始寸寸崩裂。
“你终于来了。”少女的声音像无数人同时开口，“我等了三世轮回。”
仇无涯的右眼突然剧痛，流出的血珠悬浮在空中，化作细小的红绳缠上少女的手腕。
他这才看清，她嫁衣下摆连着无数红线，每根都延伸向地窖方向，那些鸳鸯枕上的新娘们。
少女拔出心口的剪刀，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涌出密密麻麻的绣花针，针尖在空中组成一幅星图，正中央缺了两枚。
“鸳鸯枕不过是幌子。”她将断剪按在仇无涯掌心，“虞家真正的诅咒，是这三百六十五根续命针。”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架子上的鸳鸯枕接连爆裂，金线如活蛇般游来，在少女脚下汇聚成血色的八卦阵，阵眼处浮现两枚锈迹斑斑的绣花针，正是星图缺失的那两颗。
仇无涯手中的断剪突然发烫。他低头看见剪刃内侧刻着极小的字迹：
【七娘绝剪】
【断孽续善】
少女的嫁衣无风自动，她摘下银戒指戴在仇无涯指间，又褪下铁指环按进他右眼的血窟窿。
冰凉的金属触到眼球瞬间，无数记忆如潮水涌来。
柳七娘根本不是偶然相遇，而是循着血脉感应找来。
阿卢的铜铃里藏着守墓人世代相传的破咒之法。
就连赵容萱，也不过是这场轮回中的又一个祭品……
“现在，该结束了。”少女握住仇无涯持剪的手，对准自己心口，“三百六十五针，还差最后一剪。”
断剪刺入的刹那，地窖所有红线齐齐断裂，三百六十五个新娘的虚影从西面八方涌来，每人都拈着一根绣花针，依次刺入少女的身体。
最后一针落下时，少女的身影开始透明，嫁衣化作无数光点。
“记住，”她消散前最后说道，“真正的诅咒，是那些甘愿延续仇恨的人心。”
晨光透过地窖缝隙时，仇无涯独自站在空荡的绣坊中，怀里的鸳鸯枕残片己化为齑粉，只剩那柄沾血的断剪，静静躺在他掌心。
晨雾中的绣坊寂静如坟，仇无涯站在腐朽的木架间，断剪上的血迹渐渐凝固，化作暗红的锈斑。
他右眼的铁指环与血肉融为一体，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昨夜的真实。
地面忽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青砖缝隙间渗出暗红的液体，如蛛网般蔓延开来，仇无涯低头，看见血水中浮动着细小的金线，正缓缓勾勒出一幅地图，指向城北的乱葬岗。
“还没结束么……”
他喃喃自语，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转身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门边，那是柳七娘。
她的身体半透明，心口的伤痕清晰可见，手中握着另外半截断剪。
“你以为剪断的是诅咒？”她轻笑，声音飘忽如风，“不过是剪开了新的轮回。”
晨光穿透她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那影子忽然扭曲，竟变成阿卢的模样，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
“守墓人的职责，是看守而非破除。”影子阿卢开口，声音却是柳七娘的，“跟我来吧，最后一程。”
仇无涯跟随影子穿过荒废的绣坊，所过之处，墙壁上的霉斑组成诡异的图案，有鸳鸯、比目鱼、连理枝，最后都化作同一张女子的脸。
乱葬岗的土丘上，一具没有墓碑的棺材半埋在土中，棺盖早己腐朽，露出里面铺陈的嫁衣，嫁衣上空无一人，唯有心口位置插着半截断剪，与仇无涯手中的严丝合缝。
影子柳七娘飘到棺前，伸手轻抚嫁衣：“这才是真正的‘她’。”
嫁衣突然立起，袖口无风自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人正穿着它。
仇无涯右眼的铁指环骤然发烫，视线里浮现出无数细密的红线，每根都连接着棺材与远处的城市，另一端系在熟睡的百姓手腕上。
“三百六十五条性命，三百六十五份怨恨。”影子阿卢的铜铃轻摇，“现在，该你选择了。”
仇无涯握紧断剪，看向柳七娘虚幻的身影：“你早就知道？”
“鬼媒人做的从来都是死人生意。”她微笑，身影渐渐淡去，“但这一次，我想做件善事。”
晨雾散尽时，仇无涯独自站在棺前，他缓缓举起完整的剪刀，对准嫁衣心口那团纠缠的红线。
剪刃合拢的瞬间，整座城池的晨钟同时响起。
剪刀合拢的刹那，整座乱葬岗骤然寂静，连晨鸟都停止了啼鸣，天地间只剩下金属切断丝线的细微声响！
“铮！”
嫁衣上的红线寸寸断裂，每一根断开的丝线都迸发出刺目的金光，仇无涯右眼的铁指环剧烈震动，视野里浮现出三百六十五幅画面：
──绸缎庄的周娘子从房梁坠落，脖颈间的红绳化作飞灰；
──赵府闺房里，赵容萱对着铜镜摘下珍珠面帘，右眼下的血痣剥落；
──更夫揉着脖子上的红斑，突然咳出一团纠缠的金线……
棺材里的嫁衣缓缓塌陷，最终只剩一层薄纱，断剪从衣襟滑落，插进松软的泥土。
仇无涯弯腰去捡，却发现剪刃上缠着一根白发，这是柳七娘留下的。
白发突然绷首，指向城外的方向。
正午时分，仇无涯循着白发指引来到荒山古刹，残破的佛堂里，一口水井冒着森森寒气。井沿上刻着两行小字：
【七娘剪 断孽缘】
【无涯舟 渡怨魂】
井水无波，却映不出他的倒影。
仇无涯将白发投入井中，水面顿时翻涌如沸，无数女子的面容在浪花中浮现又消散，最后只剩下一个熟悉的轮廓，那是柳七娘的脸。
“值得吗？”她的声音从井底传来，“用一双眼睛换一场空。”
仇无涯摸了摸右眼的铁指环，没有回答，井水忽然平静，浮上来半枚铜钱，正是阿卢当初砸碎的那枚。
黄昏时分，他站在山巅远眺城池，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其中再没有纠缠的红线。
怀中的断剪己经锈蚀，轻轻一碰就化作尘埃，随风散去。
夜风拂过脖颈时，仇无涯恍惚听见铜铃轻响，转身的刹那，一抹红色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嫁衣翩跹，发间银簪晃动着细碎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