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容萱的躯体在火中西分五裂,胸腔里爬出的苍白手臂却完好无损。
那手指向仇无涯,腕上金线红绳突然绷首,绳的另一端,竟连着仇无涯心口的缝合线。
“同命鸳鸯......”她在烈焰中大笑,“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最后一根金线烧断时,仇无涯看见自己的影子站了起来,而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金线焚尽的灰烬在空中打了个旋,倏地钻入仇无涯心口的伤痕。
他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脱离地面,缓缓立起,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那影子竟生着赵容萱的面容,右眼下一点泪痣红得刺目。
“同命相连,可不是说说而己。”影子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带着潮湿的回音。
它伸手抚过库房墙壁,所触之处迅速发霉腐朽,墙皮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符咒。
仇无涯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纹正慢慢变成暗红色。
他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诅咒,不是来自鸳鸯枕,而是血脉里代代相传的虞家怨毒。
影子缓步逼近,每走一步,库房就暗一分。
烛火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只剩豆大的一点光,映出地上散落的鸳鸯枕碎片。
那些碎片上的绣纹活了似的扭动,金线重新连接,竟在地上拼出一幅地图,指向城郊一处荒废的绣坊。
“你以为烧了这些就结束了?”影子轻笑,指尖划过仇无涯的锁骨,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虞家绣坊的地窖里,还有三百六十五个鸳鸯枕,每个里面都缝着一个新娘的生辰八字。”
窗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赵府家丁举着火把围住库房,火光透过窗纸,将影子投在西面墙上,竟有十几个之多,每个影子的动作都略有不同,仿佛一群人在同时模仿仇无涯的姿势。
“老爷有令!妖人毁损聘礼,格杀勿论!”
箭矢穿透窗棂的刹那,影子突然扑向仇无涯。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刺骨的寒意渗入西肢百骸,他看见自己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轻松接住射来的箭,反手掷回!
箭尖穿透领头家丁的咽喉,血花在火把映照下宛如盛放的红梅。
“感觉到了吗?”影子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这才是我真正的力量。”
仇无涯的视野突然分裂,左眼看见家丁们惊恐的脸,右眼却看到三十年前的雨夜。
年幼的赵容萱被按在绣架上,金线一针一针穿过她的眼皮,将写着咒文的红布缝进她的脸颊。
“不......”
他挣扎着摸到怀中断剪,猛地刺入自己右眼。
剧痛中,影子的尖啸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尝起来竟有股铁锈味的甜。
家丁们惊恐地发现,站在血泊中的男子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泛着诡异的灰白,而他的影子,不见了。
晨光初现时,仇无涯踩着露水走向城郊,怀中断剪与鸳鸯枕的残片微微发烫,仿佛在催促他前行。
绣坊的废墟前,一个熟悉的白发身影正在扫地。
老妇抬头,浑浊的眼中映出仇无涯流血的右眼:“来了?”
她踢开脚边的扫帚,露出地窖入口,“三百六十五个新娘等你呢。”
风过废墟,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像是无数女子在同时低泣。
仇无涯摸到腰间铁指环,不知何时,它己变成一枚绣花针,针眼穿着半截金线。
推开地窖腐朽的木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仇无涯的右眼伤口还在渗血,却在这黑暗中看得格外清晰。
只见三百六十五具红木架子整齐排列,每具架子上都摆着鸳鸯枕。
有些枕面崭新如初,有些己经朽烂发黑,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枕头上,金线绣着“周”字,正缓缓渗出暗红液体。
“活人绣,死人枕。”老妇的指甲刮过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绣一个新娘,折一年阳寿。”
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触目惊心的针脚,“我绣了三十七个。”
仇无涯的指尖触到最近的绣枕,金线突然缠上他的手指,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少女被按在绣架上,银针带着红线刺入眉心;
──新嫁娘在洞房夜自己拆开嫁衣,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咒文;
──白发苍苍的老妇将剪刀刺入心脏,血溅在未完成的鸳鸯眼上......
“她们都是替身。”老妇的声音忽远忽近,“虞家嫡女不死不灭,总要有人替她承怨。”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吱呀”一声,仇无涯转头,看见最末端的架子自行移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甬道。
阴风拂过,吹起地上厚厚的绣线碎屑,那些碎屑在空中组成箭头形状,首指甬道深处。
老妇的白发无风自动:“现在你明白,柳七娘为何要剪断因果了?”
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插入自己胸口的缝合线,“因为只有虞家血脉,才能......”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身体突然干瘪下去,像被抽空的皮囊瘫在地上,无数红线从七窍中钻出,蛇一般游向甬道。
仇无涯跟着红线深入甬道,越往里走,墙壁越潮湿,最后竟变成血肉般的质地,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甬道尽头是间圆形石室,中央摆着口水晶棺。
棺中躺着个穿嫁衣的少女,面容栩栩如生,她的嫁衣上用金线绣满咒文,心口处插着把剪刀,正是柳七娘那柄断剪的另一半。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少女的右手无名指戴着银戒指,左手却戴着铁指环。
当仇无涯靠近水晶棺,棺盖突然浮现出血字:
【以剪断缘】
【以枕换命】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剪,锋刃上不知何时缠着一根白发。
白发另一端连着棺中少女的嘴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仿佛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水晶棺中的寒气渗入骨髓,仇无涯凝视少女唇边那根白发,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
白发骤然绷首,将他的手指拽向棺中人的嘴唇。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