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台上摆着个未完工的绣绷,仇无涯用铁指环挑开绢布,底下竟藏着半张婚书,墨迹新鲜如昨:
永宁坊赵氏长女容萱
配虞家沟周氏次女
阴契既成 鸳鸯同穴
“找着了?”
轻飘飘的女声在耳后响起,仇无涯猛回头,看见周娘子的尸体不知何时面朝自己,暴突的眼球正往下滴着黑血。
她悬空的双脚微微晃动,绣鞋尖上沾着湿泥,和乱葬岗老妇留下的脚印一模一样。
房梁突然“咯吱”作响。
仇无涯后退半步,眼睁睁看着尸体脖颈的红绳寸寸断裂。
周娘子首首坠下,却在触地前被什么东西凌空托住,缓缓摆成端坐妆台的姿势。
铜镜映出她腐烂的面容,右手却自动拿起螺黛,对着镜面细细描眉。
惨白的手指沾了胭脂,在脸颊点出个酒窝:“赵小姐明日大婚......”
镜子里的嘴一开一合,“你说,新娘子看见聘礼里的鸳鸯枕,会不会喜欢?”
妆奁盒突然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根手指,其中九根己经干枯,唯独最新那根还滴着血,指甲上染着凤仙花汁。
远处传来鸡鸣,周娘子的尸体瞬间垮塌成灰,唯剩那根红绳如活蛇般窜向窗外。
仇无涯追到院墙边,正看见红绳没入一辆青布马车中,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戴着珍珠面帘的女子的脸。
右眼下,一点朱砂痣艳如血。
青布马车的帘子一晃而过,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湿漉漉的声响,仿佛刚驶过一片血泊。
仇无涯追出巷口,只拾到一粒滚落的珍珠,这珍珠表面布满细密裂纹,内里渗着暗红血丝。
更夫哆哆嗦嗦从墙角蹭过来:“那、那是赵府的马车……”
他指着珍珠,“半月前赵小姐突然戴起面帘,说是染了恶疮。”
晨雾弥漫的街道尽头,几个小厮正挨家挨户贴喜榜。
仇无涯走近一看,大红纸上竟用金粉画着鸳鸯枕的图样,底下小字写着:
今有永宁坊赵氏嫡女,
于归之喜,广征奇绣。
凡献鸳鸯连理纹样者,
赏银百两!
雾中忽然传来环佩叮咚。
仇无涯转头,看见个梳双髻的小丫鬟蹲在井边,正用红绳系着个布偶往井里垂。
布偶穿着嫁衣,胸前别着根银针,针尾缀着比目玉碎片。
“姐姐说,井水能照见真相。”丫鬟抬头一笑,嘴角咧到耳根,那分明是周娘子的脸。
仇无涯怀中的鸳鸯枕突然发烫,他一把拽住红绳,布偶在离井水三寸处停住,银针上的玉片映出井底微光,只见水下沉着具穿嫁衣的白骨,腕骨上缠着同样的金线红绳。
“哗啦!”
红绳猛然断裂,布偶坠入深井,小丫鬟的身影在雾中消散,只余地上几滴新鲜的血迹,蜿蜒指向赵府方向。
当夜,仇无涯潜入赵府库房。
堆积如山的聘礼箱间,十几个鸳鸯枕围成圆圈,每个枕面都绣着不同的新娘脸谱。
正中央的琉璃匣里供着对鎏金匕首,柄上缠着黑白双色发丝,正是镜冢里姐妹二人的头发。
“果然在找这个。”
珍珠面帘的声响从背后袭来,仇无涯转身,赵容萱不知何时立在门前,面帘缝隙间露出鲜红的泪痣。
她指尖把玩着那根从绸缎庄逃走的红绳,绳头正诡异地昂起,像蛇一样对准仇无涯的心脏。
“柳七娘拼上性命,就为让你送回来当祭品?”
她轻笑,面帘下的嘴唇抹着腥红的胭脂,“可惜呀,我的鸳鸯阵……还差最后一件活人绣。”
窗外惊雷炸响,刹那的电光中,仇无涯看见她投在墙上的影子,竟长着两颗头颅。
闪电照亮库房的刹那,墙上的双头影子突然分裂,左侧头颅猛地伸长脖子,一口咬住右侧的咽喉。
赵容萱发出凄厉的惨叫,面帘珍珠崩散,露出右眼下方血红的泪痣,那痣竟在蠕动,如活物般钻出半截红线虫。
仇无涯拔出铁指环刺向她的手腕,指环触及皮肤的瞬间,库房里所有鸳鸯枕同时迸裂,金线如毒蛇般射向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你以为我在收集邪物?”赵容萱的声音突然变成双重音调,左手掐住自己右手的脉搏,“是这些怨灵在找我……”
她右眼的泪痣完全脱落,化作一条红绳缠上仇无涯的脖颈,“三十年前那场冥婚,我才是被选中的新娘!”
琉璃匣中的匕首突然震颤,仇无涯被红绳勒得眼前发黑,恍惚看见匣底刻着行小字:
【虞家双胞 长主次奴】
【代嫁者死 真嫡永诅】
赵容萱的左半边脸开始腐烂,右半边却愈发娇艳。
她撕开华服领口,露出心口处诡异的缝合痕迹,两片不同肤色的皮肤被金线强行拼合,随着呼吸起伏,不断渗出黑血。
“姐姐替我上了花轿,我却要永生永世当她的容器......”
她突然用匕首划开缝合线,血肉撕裂声中,竟有只苍白的手从胸腔里伸出,“现在,该换你了!”
仇无涯颈间的红绳突然被银戒灼断,他趁机滚向琉璃匣,抓起另一把匕首。
两匕相击,黑白发丝纠缠间,库房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八卦阵图,乾位与坤位各有一处凹陷,正是鸳鸯枕的形状。
“原来如此......”仇无涯吐着血沫冷笑,“你根本不是什么赵小姐。”
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同样的缝合疤痕,“当年被送走的双胞胎,是你和我!”
赵容萱,或者说虞家真正的嫡女,发出非人的尖啸。
所有鸳鸯枕的碎片腾空而起,在她周身形成血色旋风,仇无涯却将银戒指按进八卦阵乾位,匕首狠狠刺向坤位:
“柳七娘最后一剪,剪断的不是因果......”旋风中的金线开始自燃,“是虞家强加给我们的命!”
府外更鼓骤响,燃烧的鸳鸯枕碎片如流星坠落,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过往:
守墓老人将婴儿分成两半埋葬、柳七娘以心头血改写婚书、阿卢其实早就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