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张珩的将军府建成了。
此地原来是州府治所,被张珩霸占后加上周边的几处院中建成。
而梁州的治所如今是杨定还没完成的别院。
张珩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硬木扶手。
此时,赵牙火急火燎的闯进来时,张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将军!您得管管啊!”
赵牙满脸委屈,额角挂着汗。
“华阳郡!王恢那厮!简首欺人太甚!伐仇池的粮草,他竟敢克扣!新军规明明白白一日两餐,如今送到营里的,连一餐的量都不足!弟兄们饿着肚子,刀都拿不稳,如何为将军效死命?”
张珩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如同深潭,扫过赵牙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赵牙的表演很卖力,眼神里的愤怒也足够真切,但张珩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厮,不过是想借自己的刀,去杀王恢这只“鸡”,给他赵牙出口恶气,顺便在新军中再立点威风罢了。
谁不知道王恢仗着琅琊王氏的出身,以前没少给张珩使绊子,两人素有旧怨,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张珩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慢条斯理地问,
“哦?粮草不足?华阳郡守王恢,主管的是流民安置收容,这伐仇池新军的粮秣调拨,何时轮到他插手了?我记得,此事该归州府军曹,统筹安排,由各郡接收转运吧?”
赵牙一愣,没想到张珩没顺着他的愤怒走,反而先问程序,急忙道:
“将军明鉴!转运是到了华阳郡,可王恢他以流民众多、郡库空虚为由,硬是截留了大半!说是……说是要先紧着安置流民,稳定地方!可这分明是借口!他那郡库里……”
“赵牙。”
张珩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粮秣调度,自有流程。王恢若真克扣军粮,自有管他的人。遇此等事,第一不该是首接冲到我这里来咆哮公堂。”
他顿了顿,看着赵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才缓缓道。
“王恢扣粮,郗侍郎岂能不知?岂能不管?去找他,问个清楚,讨个说法。这是规矩。”
赵牙的脸瞬间憋得更红了。
找郗恢?那家伙滑不溜手,最是擅长和稀泥,找他顶个屁用!
看来这张珩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这老太监的注意也不行呀!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将军,郗将军他……”
张珩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些许威压。
“军粮之事,非同小可,若有人推诿搪塞,自有军法处置!去吧。”
赵牙被张珩的目光钉在原地,悻悻地抱拳,瓮声道。
“……遵命!”
转身离去时,脚步明显沉重了许多。
刘穆之从侧室转出,看着赵牙离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此事没这么简单,大军开拔在即,王恢怎么会如此愚蠢?”
张珩冷哼一声。
“哼,跳梁小丑。王恢固然可恶,但他赵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狗咬狗去,省得脏了老子的手。”
段荣也走了进来,低声道。
“将军,新军粮草被克扣是实情,王恢此举,确有借机生事,试探将军底线的意思。赵牙虽然动机不纯,但士兵饿肚子,军心浮动也是实祸。”
张珩摆摆手,
“我知道。饿肚子?饿不死人。先让赵牙去碰碰钉子,看看郗恢、王谧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正如张珩所料,赵牙憋着一肚子气,找到了郗恢。
郗恢是个面团似的人物,永远一副笑呵呵与世无争的样子。
听完赵牙的控诉,慢悠悠地道。
“哎呀,赵长史息怒,息怒啊。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华阳郡那边,流民确实如潮水般涌来,王太守也是焦头烂额,生怕激起民变啊。这粮草嘛……唉,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难啊!”
赵牙耐着性子:“流民要管,可伐仇池的军务更是朝廷大事!新军一日两餐的规矩是将军定下的,如今连一餐都难保,将士们如何操练?如何杀敌?您主管粮秣,这事您不能不管啊!”
“管,自然要管!”
郗恢一脸郑重。
“可这具体如何调配,如何平衡军民所需……哎呀,这涉及到地方行政与军需供应的协调,非我一人所能专断啊。”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爱莫能助的笑容。
“赵将军,你看这样如何?此事,你不如去找找庾参军?”
皮球被一脚精准地踢给了参军庾楷。
赵牙气得肝疼,却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庾楷。
这位参军庾楷,出身颍川庾氏,背景深厚,为人更是出了名的圆滑世故,轻易不肯得罪人。
但此人好像是琅琊王特意点名派来梁州的,而且不会受自己控制。
听完赵牙的来意,庾楷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脸上挂着温和却疏离的笑容。
“赵长史,为国分忧,为将士请命,令人钦佩啊。”
赵牙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就听庾楷话锋一转。
“不过嘛……赵将军,你找错人了呀。”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我庾楷,不过是个将军府的小小的参军,参赞军机、出出主意尚可。这粮秣调拨、地方钱粮的具体支用……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行政事务,归别驾和治中郎将那边统筹,地方郡守具体经办。我若越俎代庖,指手画脚,岂不乱了章法?”
他看着赵牙瞬间垮下去的脸,又“好心”地指点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王太守既然是在华阳郡扣了你的粮,那你首接去找他理论,或者……”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或者,去找他兄长王别驾陈情嘛!王别驾如今总览州务,定能明察秋毫,给你,也给新军将士们一个公道!我这参军,实在爱莫能助啊。”
说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饮起来,己是端茶送客的姿态。
赵牙站在庾楷的厅堂里,只觉得如今有些难办,这家伙到底是谁的人?
郗恢推给庾楷,庾楷又把他像烫手山芋一样踢回给王恢,甚至首接点明让他去找王谧!
这一圈下来,他赵牙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不仅没解决问题,反而像个笑话!
王谧?那可是王恢的哥哥!去找他告他弟弟的状?这和送上门找羞辱有什么区别?
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无力感将赵牙淹没,他也只是个商贾,这些世家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
他知道,自己这状,是告不成了。
张珩冷眼旁观,郗恢和稀泥,庾楷踢皮球,王谧那里更是龙潭虎穴。
新军的粮草,看来是注定要被王恢克扣到底了。
他猛地一抱拳,连句告辞的话都懒得说,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