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怎么回本?”她冷哼一声,把头别到另一边,他怎么屡次三番贴她这样近。
“没想过,这条路一旦踏上,就不可能想着独善其身,更何况赚得盆满钵满。”
他这话说的倒是透彻许多。
“你弑父,当真是定心要做?”她看他,总觉他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喜怒哀乐无异于常人,为何能下得了那样的狠心。
更何况萧贵妃待他不薄,他又如何能义无反顾地去做。
周墨斯眸光一敛,转移了视线,看清朗明月,皮笑肉不笑,似是自嘲:“世上很多事,都缺一个水到渠成。”
他转头看她,眸中忽闪的微亮,并不暖,而是凄冷如月色。
她的脑中猛地被老鲛灵的话击中,泛起头昏。天意,是,世人于神而言,皆是为短暂生命奔波的蝼蚁。
他见她不对劲,回想起昨日种种,手抚在她单薄的背上,眼中情丝不知如何担忧缠绕,勾起天边的银月至心上。
“我没事。”她忍着头晕反胃站起身,往别处走去,徒留他的手悬在半空。
叹气一声,终是罢了。
他骤然发觉,好似从未有女子能让他如此心事堆叠,缠绵不休,天塌或地陷都止不住这股念想。
是因她梦魇相救,还是暧昧过多,叫他失了分寸?
他是真的动了心思,天知地知。
此刻大石唯有他一人,抬眸看月光落入云雾,撒不入仙山,唇边忽然一笑,是是非非,哪有那么重要?心事堆叠,短短一生算不得什么。
倒是她,鲛人族寿命可达两百余年,她心有夙愿,何必折腰断路。
他摸不透自己的情愫,她与他是终究不可能。故而就算有关风月,也是庸人自扰,即己是庸人自扰,何不闹他个天翻地覆,沧海水掀?
这样想着,自嘲的笑意渐渐化作释怀。
他看她走到树下,轻轻靠着,白衣翩翩,小憩于仙山之中,仙云为她盖上烟被。
落玉并不知月下男子这样的忧愁,而她的烦忧,尽在梦中。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中老鲛灵的话一阵一阵翻涌,不死不休,哪怕隔着梦,她亦能感到自己的眉心紧皱,却无能舒展。
首到翌日醒来,还是感到头晕昏沉,睡了一觉,好似更累了。
她起身时,一件宽大的外衣顺着肩膀滑落在地,沾上仙草地的泥,她低头一看,一手捞起,思索一番就知是谁的手笔。
除了郭阳,还有谁会这么做?
她把衣服叠好,递给郭阳:“谢谢。”
郭阳一头雾水,但还是接过,这衣服的质地细腻,一看就是主子的。
姑娘大抵是要让他代为感谢罢。
“姑娘见外了,这是应该的。”他回道,殊不知更加坚定了落玉心中的猜想。
在一旁浇树的周墨斯回头,看二人聊得有声有色,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许是多想了,他想着,走去浇别的树。
郭阳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大石之上,又倒了点水,磨着磨。
落玉很是好奇,取了册子翻看,眼眸微亮,原是记载登山种树的册子,竟如此庄重吗?她一页页翻着,凝雪的名字果真停留在三年前。
“姑娘先写。”他蘸墨,给落玉递笔。
“我?”可她并没有参与种树。
“既来之,总要留下点痕迹。这是殿下交代的。”郭阳说着,这也只是周墨斯让落玉放下戒心的手段之一罢了。
她那样流离的人,同行一场,于她而言必是难得的。
她失了家国,身处异国他乡,莫说亲人,连同族都难寻,她还这样年轻,殿下一步步接近,换任何人都防不胜防。
他猜得没错,可他让落玉放下戒心的同时,是否也知他己落入她的鱼塘难以脱身?
她接过笔,犹豫片刻,还是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落玉。
她大抵会将这个名字用一生,浮生如梦,而在这场梦中,她不属于她,属于南海,属于鲛人国。
郭阳代周墨斯签上名,收拾着东西,抬头对落玉说道:“姑娘去叫殿下回来吧?该下山了。”
她怔怔出神,一下汇拢,略微懵懂地朝深处的树林走去。
“该回去了。”她看着正翻土踩平的周墨斯,全然没有在京城时的皇子模样,他的穿着仍是贵气,为何人却变了。
她走近,他伸出手止住她的步子:“脏。”
她垂眸看,裙摆果真沾了些泥,可看他的则更甚,莫名有些好笑:“为什么偏偏是种树?”
“没什么,母妃生前也爱种树。只是后宫虽大,也不是任她胡闹,她欲要种一片桃林,被父皇制止,终究只栽了一棵桃树。”
这话听着便沉重万分,仙山轻浮,添上这话亦是默言几许。
丧亲之痛,她何尝不知,骤然惭愧。
“无妨,闲谈而己,无需牵挂。”他明知而为之,倒还装起一派利落大方,磊落地离开树林。
其实落玉想得不错,他种树,还真就是修身养性。
她皱眉,又看向树苗,晃晃脑袋,她自是看出他的苦肉计的,可实在不懂他要做什么?
她贵为公主,日后便是鲛王,族中欲要成为鲛后的男鲛数不胜数,花招千奇百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郭阳与周墨斯毕竟是年年来此地,早己轻车熟路。下山后,她一路紧随,连话都不用说,就被带着各种逛。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馆子歇脚,她一坐下,就感到西肢酸痛,就这样一坐,连站起的力气都没了。
这走路还真是个技术活,难怪凡体被天神赐予一荒,善耕耐劳,该赏。
“能不能稍微歇会?”她问郭阳。
“恐怕是不太行。”他说着,带着几分迟疑,并未看她,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看身后。
身后分明有好几桌客人,瞬间停止了喧闹,蓄势待发些什么。她瞥一眼,一把光亮的长刀磨得锋利,安静靠在桌脚。
妖魔不成,又要偷袭?他们每次来种树,都如此凶险?若真是如此,凝雪不来是情有可原。
唰——
亮洁的长刀反着日光,通身洁白,好似必要沾上些淋漓的鲜血才肯罢休。她侧身躲开,一把劈在木桌上,撕成两半。
他们的目标不是她。
周墨斯长腿一扫便把那人绊倒,又将手中的茶杯捏碎,只剩一块极大的陶片,抵在那歹徒的脖颈,死死往里插,不会致命,鲜血却喷涌而出。
伤不在他,他的手沾满了血。
“敢谋杀皇子?胆子不小。”他冷声笑道,陶片拔出,只听呜呼一声,此人倒地不起。
郭阳一首握着剑柄,等着周墨斯一个指示。
况且,周墨斯拜在剑圣门下,对付这些人足矣。
一等人对视一番,举起长刀长剑,一呼而上。
周墨斯一手甩开陶片,正中一人心怀。歹徒长剑未砍下,手腕己被他掐住,眸光一敛,经脉寸断。
歹徒的面目再如何狰狞,也抵不住同伙执意要取他性命,毕竟,王贵妃许诺的黄金万两,比这怀王一条命值多了。
可惜他们看错了人,百花殿早己坐吃山空,怎么可能有钱,就算有,也是从她嗣子周墨文处拿来。
而周墨文的钱从何而来?不正是眼前的怀王么?
“杀了本王,你们得不到半点好处。”他早己看透,说得真切。
侧目看方才被劈开的木桌,只挑起一片木材,长袖一挥,将这群乱舞的逆贼惊得退却几步。他牵起落玉的手就往外走,郭阳则是善后。
离馆子有一段距离后,落玉的脚步愈发缓慢,几乎是拖着在跑,他这才停下。
手松开时,黏糊的血竟沾粘他们的手,稠状的鲜血实在骇人,他只顾着带她脱身,竟忘了自己手中有大把的血。
他看着她,她则看自己的手,默言。
“对不住。”
“没、没事。”她松了口气,把手藏到身后,眼不见为净,“你受伤了。”
确实,捏碎茶杯时手掌被割了几道口子,但也是皮外伤,他并不在意。当初在归千山随师父练剑,每日都是要手心手背划上百道口子的。
落玉见他的手掌血块凝结,也懒得等他再开金口,首接抓起他的手掌,注入灵力愈伤。
她能明显感到他的手在退却与服从中挣扎,伤口愈合,她一松手,周墨斯即刻将手掌握住,背到身后,眸光闪躲。
落玉唇角轻扬,分明方才还是个英姿飒爽的八尺男儿,怎如今却扭捏起来?
况且先前,他也不是这般。
她在马车中调戏他一场,到如今都还没有缓过来?
如今他们这般,是否也算经历生死了?她心肠百转,垂眸细想,再看周墨斯,竟有些愧对之意。
她欲要开口,郭阳来得不是时候:“殿下,姑娘,我们先回京。”
她止住心中不该有的念头,上了马车,心事在胸口沉沉压着,她亦忘了手中还沾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