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煜城的手冰冷得吓人,黏腻的鲜血如同一条绝望的锁链,将程微意的手与他紧紧缠绕在一起。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死亡冰冷的气息。仪器尖锐的警报声终于被强行止住,但取而代之的是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止血钳碰撞的金属声,以及贺煜城压抑在喉咙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痛苦抽气声。
程微意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半边身体靠着床沿,左手臂枪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可她顾不上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贺煜城身上。看着他胸前绷带被剪开,露出那道狰狞的、因为剧烈动作而再次崩裂、血肉模糊的伤口;看着他被刀刃割裂、深可见骨的右手掌被阿夜用止血带死死勒住上臂,但鲜血依旧不断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洁白的地砖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血压持续下降!失血性休克前期!准备紧急输血!通知血库,O型阴性,要快!”林主任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汗水浸透了他的鬓角。他看着贺煜城惨白如纸的脸和失去血色的嘴唇,心脏沉到了谷底。颈后那个微小的注射点周围,不正常的青紫色正在缓慢扩散,如同邪恶的藤蔓在攀爬。
“他颈后的神经反应…在加速恶化…”一个护士惊恐地低呼。
程微意的心被狠狠揪紧。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倒在血泊中的“水滴”杀手。那张普通到丢进人海瞬间就会消失的脸,此刻凝固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空洞地睁着,袖口内侧,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水滴状暗纹,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又是“水滴”!他们像附骨之蛆,无处不在,精准而致命。
阿夜己经指挥“龙渊”队员迅速清理现场,将杀手的尸体拖走,封锁消息。他脸上溅着几点血迹,颈侧的刀痕还在渗血,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病房入口和窗外浓重的夜色,全身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周世昌的死讯和“夜莺”两个字,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程小姐,您必须回床上!您的伤口也裂开了!”一个护士发现程微意手臂绷带渗出的血迹,焦急地想要搀扶她。
“我没事。”程微意咬着牙,借着护士的力勉强站起,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主任,贺煜城现在最危险的是什么?”
林主任一边指挥着输血,一边语速极快:“失血是当务之急!颈后的神经毒素影响未知,但肯定加剧了他的休克反应和代谢紊乱!低烧持续,电解质严重失衡!最危险的是他的心脏,刚才的室颤诱因不明,可能是毒素、失血、应激叠加的恶果!现在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腥甜和眩晕。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中冲撞:周世昌死前惊恐扭曲的脸,反复念叨的“夜莺”,七窍流血的诡异死状…老K说没有下毒迹象…那是什么?精神暗示?生物毒素?某种未知的科技手段?
“阿夜,”程微意转向如同磐石般守在贺煜城床尾的男人,“周世昌的死,现场有影像记录吗?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尤其是他死亡瞬间的表情和动作!还有那个红色U盘,恢复进度如何?碎片里有没有提到‘夜莺’的指向?任何蛛丝马迹!”
阿夜立刻接通通讯:“老K,把周世昌死亡瞬间的高清录像,同步传到程小姐的平板。技术组,红色U盘恢复进度报告,优先筛选所有与‘夜莺’、‘水滴’、‘蓝星草’相关的字段!”
平板很快被送到程微意手中。屏幕上分割出两个画面:一边是贺煜城危殆的生命体征监测曲线,另一边开始播放一段无声的监控录像。
画面里,周世昌被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形容枯槁,眼神涣散,显然己经经历了长时间的拷问和精神折磨。老K正站在他面前,似乎在厉声质问着什么。突然,周世昌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僵!他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超越人类极限的、纯粹的、无法形容的恐惧!那不是对疼痛或死亡的恐惧,更像是看到了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景象!
他的嘴巴徒劳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全身筛糠般剧烈颤抖!紧接着,暗黑色的血液如同蚯蚓般,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从他的眼角、鼻孔、耳孔、嘴角同时蜿蜒流下!他的身体在极致的恐惧和剧痛中猛烈抽搐了几下,然后头一歪,彻底不动了。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十几秒,没有任何外力接触,没有任何中毒的典型症状,只有那七窍流出的黑血,触目惊心!
录像结束。病房里死寂一片,连医护人员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窜上脊背。
“他…看到了什么?”程微意喃喃自语,指尖冰凉。周世昌临死前的恐惧太过真实,太过骇人,仿佛“夜莺”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诅咒般的、令人疯狂的力量。
技术组的报告也同步传来:“程小姐,红色U盘恢复进度37%。在己恢复的碎片中,除了之前发现的‘蓝星草’清除计划指令,还发现一份加密的通讯日志片段。发送方代号:‘夜莺’。接收方代号:‘蜂巢’。内容残缺,但关键词包括:‘海星湾善后’、‘蓝星草效力确认’、‘目标:贺振国(己达成)’、‘新指令:蓝星草二代(幻梦)测试’、‘容器:贺氏核心(待定)’…以及…‘清除所有知情者’。”
“‘容器:贺氏核心(待定)’?”程微意猛地抬头,看向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贺煜城,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幻梦”毒素的测试目标,指向贺氏的核心人物?是贺煜城?还是…也包括了她?他们所有人,都成了“夜莺”和“水滴”实验棋盘上的棋子?
“‘蜂巢’又是什么?”程微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未知。技术组正在尝试破解日志的加密层级和关联路径,但难度极大。”阿夜的声音沉重。
线索如同断裂的珠串,散落一地,却隐隐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阴谋核心。“夜莺”不仅仅是贺振国时代的幽灵,更是如今操控着“水滴”、研发致命毒素、将贺氏视为实验场的幕后黑手!周世昌,不过是这个庞大机器上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齿轮!
就在这时,贺煜城的心电监护仪再次发出几声不规则的、令人心悸的早搏提示音!他的身体无意识地轻微抽搐了一下,眉心痛苦地拧紧。
“加大氧气流量!注意观察心律!”林主任的声音紧绷到了极点。
程微意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握住贺煜城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那只手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握之力?还是她的错觉?
“贺煜城…”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尽全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周世昌死了,被‘夜莺’灭口了。但他留下了线索!U盘里找到了‘夜莺’和‘蜂巢’的通讯,指向‘幻梦’的测试目标就在贺氏核心!他们在拿我们做实验!你听见了吗?你不能死!你死了,就让他们得逞了!你母亲…我们的仇…还没报!贺煜城!你给我撑住!”
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甚至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哽咽。这不仅仅是为了唤醒他,更像是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为自己找到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也许是输血开始起了作用,也许是那强效的止血措施终于起效,又或许是她嘶哑的呼喊真的穿透了意识的重重迷雾…
贺煜城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极其微弱,但程微意和阿夜都清晰地捕捉到了!
“老板!”阿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程微意的心猛地一跳,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贺煜城!我知道你听得见!听着,‘水滴’的杀手刚来过,被你杀了!‘夜莺’还在暗处!周世昌死了,但线索没断!那个红色U盘里还有东西!我们需要你!听见没有!给我醒过来!”
这一次,贺煜城的指尖,在程微意的手心里,极其缓慢地、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开始不安地转动。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挣扎着,剧烈地颤动起来。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血压有回升迹象!心律开始稳定!”护士惊喜地低呼。
林主任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眼神依旧凝重:“危险期还没过!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和稳定!任何刺激都可能…”
他的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面容清癯儒雅的中年医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病历夹。是神经内科的秦主任。
“林主任,贺先生的颈后注射点毒素分析初步报告出来了。”秦主任的声音温和沉稳,目光关切地扫过病房内的狼藉和病床上生死一线的贺煜城,最后落在程微意身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安抚,“情况很复杂,需要和您紧急会诊。”
林主任点点头:“好,秦主任,请进。阿夜,这里…”
“我守着。”阿夜斩钉截铁,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立在贺煜城床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走进来的秦主任。
秦主任似乎对病房内紧张的气氛和阿夜审视的目光习以为常,他从容地走到林主任身边,翻开病历夹,指着上面的数据和图谱,低声快速交流起来。他的语速很快,神情专注而专业,偶尔指向贺煜城颈后的位置。
程微意依旧紧紧握着贺煜城的手,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脉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周世昌死前看到的恐怖景象,“夜莺”与“蜂巢”的通讯,“容器”的指向…还有眼前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秦主任…
她疲惫而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秦主任垂在身侧、拿着钢笔的手。那双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白大褂的袖口熨帖平整。然而,就在他微微侧身,指向林主任手中平板上某个图谱的瞬间,一缕光线恰好落在他白大褂的袖口内侧边缘。
程微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极其隐蔽、几乎被袖口翻折完全盖住的边缘布料上,一个极其微小、近乎透明的凸起水印图案,一闪而过。
那形状…赫然是一个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