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硝烟尚未散尽,医院顶层特护病房区却陷入另一种死寂的战场。空气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与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交织,构筑起一道无形的生死结界。程微意手臂缠着新换的纱布,坐在贺煜城病床旁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晨曦初露,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光晕,却照不进那双紧锁在监护屏幕上的眼眸——那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恐惧。
屏幕上,贺煜城的心跳曲线依旧微弱而紊乱。二次清创手术虽止住了大出血,但腹部的爆炸伤引发了凶险的腹腔感染,持续的高烧将他困在意识混沌的深渊。汗水不断从他瘦削的额角渗出,浸湿了鬓发。即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紧锁着,干裂的唇间偶尔溢出破碎而痛苦的呓语:
“微意……快走……”
“……姐……别去……”
“……密钥……守住……”
每一个含糊的音节都像针,狠狠扎进程微意的心脏。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拂开他汗湿的额发,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纱布下的手臂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废弃车间里冰冷的刀锋和飞溅的火花,但此刻,这疼痛远不及看到他如此脆弱时的心如刀绞。
“我在这里,”她俯身靠近他滚烫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贺煜城,我回来了……你的债还没还清,别想赖账……”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胸腔在氧气面罩下艰难起伏。程微意收回手,攥紧了膝上的薄毯,指尖冰凉。她救回了他的命,却又将他推入了更凶险的境地。这份认知带来的沉重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垮。
***
病房门被无声推开。阿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但步伐依旧沉稳。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生死悬于一线的贺煜城,目光转向程微意时,多了几分复杂与敬意。
“程小姐,审讯有突破。”阿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刀疤强’(绑匪A)扛不住,招了。指使他们动手的中间人,绰号‘秃鹫’,是贺振国以前处理‘脏事’的头号心腹,贺振国入狱后一首潜逃在外。”
程微意眼神一凛:“‘秃鹫’?能抓住吗?”
阿夜摇头,脸色阴沉:“‘秃鹫’极其狡猾,只用加密的一次性手机单线联系。刀疤强只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蝰蛇’的人通过‘秃鹫’,向他们承诺了双倍报酬和境外安全通道,条件是拿到‘密钥’内容并……”他顿了顿,声音更冷,“确保你无法开口。”
果然又是“蝰蛇”!程微意心底寒意更甚。这个阴魂不散的组织,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时刻准备着给予致命一击。
“另一个绑匪(头目B)呢?”程微意追问。
“嘴更硬,受过反审讯训练。”阿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他昏迷前说漏了一句——‘礼物不止一份’。”
礼物不止一份!程微意瞬间联想到仓库爆炸前绑匪提到的“蝰蛇的礼物”!除了那场意图灭口的爆炸,还有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就在这时,阿夜的加密通讯器震动起来。他迅速接通,听了片刻,脸色骤变!
“什么?!确认吗?……好,我马上处理!”阿夜挂断通讯,看向程微意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程小姐,疗养院那边出事了!十分钟前,有人冒充‘龙渊’的善后人员接近外婆病房,试图强行带走她!被暗哨识破,发生短暂交火,对方丢下一名同伙尸体后逃脱!外婆受到惊吓,但未受伤!”
程微意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外婆!“蝰蛇”的触手竟然伸到了那里!他们不仅想灭她的口,还想动她最后的亲人!那句“礼物不止一份”,原来是指这个!
愤怒如同岩浆般在她血管里奔涌,烧灼着每一根神经。她看向病床上依旧昏迷的贺煜城,再看看阿夜焦灼的脸。贺煜城倒下,阿夜独木难支,内忧外患如同群狼环伺,而“蝰蛇”正利用这权力真空期,发动更阴险的袭击!
“阿夜,”程微意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淬火般的冷硬,“封锁消息,外婆那边加派一倍人手,启用最高级别防护预案。对外宣称……贺煜城病情稳定,即将苏醒。”
阿夜一怔:“程小姐,这……”
“他们在试探!”程微意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试探贺煜城是否真的倒下,试探我们的防御是否出现漏洞!放出他‘即将苏醒’的烟雾弹,才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不敢轻举妄动,也能让‘蝰蛇’有所忌惮,为我们争取时间!”
她走到病床边,看着贺煜城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能感受到他潜意识里对抗着风暴的意志。她深吸一口气,转向阿夜,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贺煜城的战场在医院,我的战场在外面。把他之前启动的‘影子’项目资料、贺振国海外资金链所有未冻结的蛛丝马迹、还有‘戈尔制药’关联的所有上下游企业名单,全部给我!‘蝰蛇’想要‘奇美拉’,想要我的命?好,我就用他们最在乎的‘钱’和‘秘密’,把他们从阴沟里挖出来!”
这一刻,那个曾经步步为营、心机算尽的复仇者程微意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逼至绝境、为了保护所爱之人而甘愿化身为刃的守护者。她的“心机”不再只为复仇,更成了刺向深渊的致命武器。
***
高级康复病房被临时改造成了作战指挥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几台高速运转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程微意坐在主控台前,脸色依旧苍白,手臂的伤限制了她的动作,但她的眼神却专注得可怕。阿夜调来的两名顶尖分析师(代号“夜枭”和“渡鸦”)分坐两侧,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电。
屏幕上,数据洪流如同奔腾的江河:
* **“影子”项目:** 贺煜城重伤前转入地下的核心新能源与港口项目,资金流向被多重加密,如同隐藏在迷雾中的利剑。程微意结合姐姐程微澜(贺微澜)生前审计笔记中标记的异常资金跳转模式,敏锐地发现了几笔经由加勒比离岸银行“自由港信托”中转的巨额款项,最终汇入一家注册在列支敦士登、名为“阿尔法未来科技”的空壳公司。这家公司近期频繁与东欧某国一家濒临破产的生物材料研究所接触。
* **贺振国“遗产”:** 阿夜提供了贺振国未被完全冻结的隐秘资金网络。程微意利用自己对公司财务的深刻理解和对贺振国贪婪多疑性格的把握,反向追踪那些看似无关的“失败投资”和“慈善捐赠”。她锁定了一个名为“晨星儿童基金会”的账户——该基金会长期接受贺振国大额捐赠,却在最近三个月向瑞士一家私人安保公司支付了异常高昂的“咨询服务费”。而这家安保公司的幕后控制人,与“秃鹫”有过交集!
* **“戈尔制药”关联网:** 热成像显示的异常高能耗地下区域,结合国际刑警共享的部分数据,指向其与一个活跃在黑海地区的走私网络有关联。这个网络不仅走私稀有金属,还涉及非法生物样本运输!“夜枭”通过深网数据抓取,发现该网络的一个加密联络节点,近期频繁接收来自一个IP地址位于东南亚的指令信号,信号特征与当初绑架程微意时截获的“蝰蛇”通讯残留波形高度吻合!
三条线索如同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丝线,在程微意脑中飞速交织、碰撞。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过度用脑带来的眩晕感和手臂的疼痛不断侵袭着她的意志力。她抓起手边冰冷的黑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她更加清醒。
“重点查‘阿尔法未来科技’!”程微意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贺煜城绝不会把真正的核心项目交给空壳公司运作,这很可能是他故意抛出的诱饵!‘蝰蛇’对‘奇美拉’志在必得,这个诱饵他们一定会咬!盯死资金动向和那家东欧研究所!”
“渡鸦,深挖‘晨星基金会’和瑞士安保公司的所有关联账户!贺振国的旧部需要钱跑路,‘秃鹫’需要活动经费,‘蝰蛇’需要本地爪牙,金钱是他们共同的命脉!找到资金流动的枢纽!”
“‘戈尔制药’的走私网络是‘蝰蛇’输送物资和人员的血管。‘夜枭’,尝试反向追踪那个东南亚IP,哪怕只能缩小范围!同时,把走私网络的己知节点和交易时间表同步给‘龙渊’和国际刑警!”
命令清晰而迅疾。整个临时指挥室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程微意不再是那个被保护在贺煜城羽翼下的棋子,她正以惊人的意志力和洞察力,调动着贺煜城留下的庞大资源网络,编织一张反击的大网。
***
夜色再次降临。病房内只剩下仪器的低鸣和贺煜城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程微意拒绝了换班,固执地守在床边。高强度的工作和紧绷的神经让她疲惫到了极点,她趴在床边,意识有些模糊。
朦胧中,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滚烫而虚弱的手轻轻握住了。
程微意猛地惊醒!抬头看去,贺煜城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依旧涣散、布满血丝,但确确实实是清醒的!他正看着她,干燥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贺煜城!”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程微意,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疼?我叫医生……”
贺煜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臂上,又移到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颊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情绪——失而复得的庆幸、深不见底的心疼、浓烈的自责,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后怕。
“……对……不起……”他极其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这句迟来的“对不起”,瞬间击溃了程微意强撑的防线。是为了他曾经的算计和禁锢?是为了将她卷入这场血色旋涡?还是为了此刻因他而受的伤、担的惊、受的怕?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闭嘴……”程微意哽咽着,用另一只手胡乱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谁要听你说对不起……贺煜城,你欠我的是一条命!是用命还的债!不是轻飘飘的道歉!”
贺煜城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中痛色更浓。他试图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想替她擦泪,却因虚弱和疼痛只抬起一点点便无力垂下。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那是连接他与人世的唯一绳索。
“……好……”他喘息着,目光锁住她含泪却倔强的眼眸,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承诺,“……用命……还……”
他停顿了许久,积蓄着力量,眼神变得异常深邃而复杂,仿佛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影子’……交给你……”
“……‘密钥’……也……交给你……”
“……程微意……替我……守住……”
将“影子”项目和关乎国家安全的“密钥”核心掌控权,全数托付!这不仅仅是信任,更是将他的半壁江山和生死攸关的致命武器,毫无保留地交到了程微意手中!这是他昏迷前未能完成的布局,也是他在生死边缘看清本心后,最决绝的托付!
程微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贺煜城眼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托孤的沉重和孤注一掷的信任。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霸道冷酷的贺氏掌舵人,而是一个在深渊边缘,将最后希望寄托于她的战士。
泪水模糊了视线。程微意用力回握着他滚烫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她看着他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托付的眼睛,所有的疏离、怨怼、算计,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汹涌、更沉重的情感冲刷殆尽。
“我答应你。”她的声音带着泪意,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最郑重的誓言,“贺煜城,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你的‘影子’,你的‘密钥’,我程微意,替你守住了!你欠我的债,就用你的余生,慢慢还!”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痕。深渊的回响依旧在耳畔,但此刻,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他以命相托,她以命相守。这场与“蝰蛇”和命运的对决,进入了全新的篇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