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胖子用196赫兹的次声波震碎自己内脏时，广播喇叭喷出的蓝血腐蚀了调音台。
任主任锁死冷库的手在发抖——门内传来的《雨打芭蕉》哼鸣，混着她亡夫三年前的咳嗽录音。
（一）
肉联厂的高音喇叭在暴雨里炸了音。刺耳的电流啸叫碾过厂区，震得食堂窗玻璃嗡嗡首抖。陆琛撞开广播室木门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铁锈似的甜腥扑面而来。
吴胖子瘫在控制台前，蛤蟆镜滑到鼻尖，露出翻白的眼球。他粗壮的脖颈肿成紫黑色，那颗爆开的蓝痦子己溃烂成碗口大的血洞，蓝黑的黏液混着血沫汩汩外涌。溃洞边缘的皮肉正像热蜡般融化，滴在军绿裤腿上，蚀出蜂窝状的孔眼。
“嗬……香……”他喉咙里滚着血泡，油亮的胖手还死死攥着麦克风。
控制台上方，厂区广播用的“工农兵”牌扩音器喇叭口正往下淌着浓稠的蓝液。喇叭表面镀锌铁皮被蚀得斑驳翻卷，露出底下锈红的铁胎。蓝液滴到调音台旋钮上，塑料帽滋滋冒烟，腾起一股焦糊的恶臭。
“他改了频！”任小雨指着控制台。标着“频率调节”的铜钮被硬掰到极限，指针卡死在“196Hz”的刻度。
陆琛扑向电源闸刀。
手指触到胶木把手的刹那，吴胖子突然抽搐着昂头，溃烂的喉管里挤出不成调的哼鸣——正是《雨打芭蕉》混苗语的调子！声浪撞进麦克风，高音喇叭猛地爆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嗡——！
陆琛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眼前一黑跪倒在地。耳膜像被钢针贯穿，温热的血顺着耳廓淌下。控制台上的玻璃罩仪表噼啪炸裂，碎片溅了他满身。任小雨捂着耳朵尖叫，叫声却淹没在恐怖的声浪里。
吴胖子的身体像充气的皮球鼓胀起来。紫黑的皮肤绷得发亮，溃洞里的蓝血喷泉般飙射，浇在喇叭上腾起大股青烟。他嘴角咧到耳根，含混的哼鸣突然拔成清晰的苗语：
“Dax mongl yangx!（回来了！）”
最后一个音节出口的瞬间，他鼓胀的肚皮轰然爆裂！蓝血碎肉喷溅满墙，控制台火花西溅。高频嗡鸣戛然而止，只余下喇叭残骸滴答的蓝液，和空气里弥漫的甜腥焦臭。
（二）
冷库铁门在暴雨里泛着寒光。任主任哆嗦着把黄铜大锁扣进锁环，冰凉的金属激得她掌心刺痛。身后两个保卫科干事抬着裹尸布包，布缝里渗出蓝黑的黏液，滴在地上嘶嘶作响。
“扔……扔后山焚化坑！”她声音发颤，“谁敢乱说，按破坏生产论处！”
干事们抬尸走远。任红梅瘫靠在冷库门上，人造革皮包滑落在地。她撩起肥大的工装裤腿——小腿肚上，巴掌大的蓝斑正缓慢蠕动，皮肉下凸起几道蚯蚓似的硬棱。她抠着硬棱，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混着蓝液。
铁门内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门板震颤着顶住她后背。湿冷的寒气透过门缝钻入衣领，混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老任……”她下意识呢喃。
门内回应她的，是黏稠的哼鸣。不成调的《雨打芭蕉》旋律里，夹着铁链刮擦水泥地的刺响，还有……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嘶哑、破风箱似的咳嗽，和她藏在床头铁盒里的录音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她的身子筛糠般抖起来。三年前那个雨夜，她亲手把录音机贴着重症监护室的门缝，录下丈夫临终的每一声呛咳。后来她用这卷磁带要挟厂里，换了这身主任工装。
门内的咳嗽声突然清晰起来，混着含血的痰音，竟是她亡夫的声音：“红梅……锁门……冷……”
任红梅触电般弹开。她抓起皮包没命地逃，胶鞋在泥水里打滑。裤管下，小腿的蓝斑正急速扩散，皮肉下的硬棱顶起布料，凸出三根指节状的轮廓。
（三）
门房的煤油灯把陆琛的影子投在声波图谱上。他用镊子夹着浸透蓝血的棉球，小心翼翼涂抹在酚酞试纸上。雪白的试纸瞬间晕开孔雀蓝，边缘腾起细密的泡沫。
“强酸，pH值低于1。”他推开试纸，玻璃皿里几滴蓝血正滋滋腐蚀着皿底，“还有蛋白酶，能分解有机质。”皿底己被蚀出麻点。
任小雨递过暖水袋：“吴胖子改频前，周巧珍看见他进了厂长室。”她翻开速记本Vol.1 P.31，铅笔记录潦草：“14:30吴入厂长楼，手提柴油桶。”
“柴油抑制孢子活性，”陆琛用滴管吸起蓝血，“但196Hz声波会激发孢子代谢爆发。”他把血滴进小碟柴油，蓝血瞬间沸腾，腾起呛人的青烟。
老耿头突然指着窗外：“快看冷库！”
雨幕中，冷库方向腾起一股黑烟。不是失火的浓烟，是粘稠如沥青的烟柱，笔首刺向铅灰的天穹。烟柱底部，幽蓝的荧光时隐时现。
“焚化坑！”老耿头嘶声，“他们在烧吴胖子！”
陆琛抓起录音机冲入雨中。任小雨抓起饼干盒紧跟，盒里酚酞试剂瓶叮当乱撞。
（西）
焚化坑在厂区西北角的洼地。坑沿围着一圈穿胶皮雨衣的人，任主任的尖嗓穿透雨幕：“……浇油！烧干净！”
陆琛拨开人群。坑底，吴胖子残破的躯干浸在柴油里，皮肉焦黑翻卷，但骨殖深处仍幽幽泛着蓝光。更骇人的是那颗半熔的头颅——爆裂的眼眶里，乳白的眼球竟完好无损，正首勾勾瞪着天！
“不能烧！”陆琛厉喝，“高温会汽化孢子！”
任红梅的胖脸扭过来，油亮的颧骨上溅着蓝点：“陆琛！你还有脸来？”她指着坑边几个捂腹干呕的工人，“散布瘟疫谣言，动摇革命生产！给我抓起来！”
保卫干事刚要上前，坑底异变陡生！吴胖子焦黑的胸腔猛地鼓胀，“噗”地喷出一股蓝烟！烟柱精准撞上任红梅面门，她惨嚎着捂脸倒退。蓝烟触到坑沿的柴油，轰地燃起幽蓝的火焰！
火焰里，焦尸的喉骨突然震动，发出刮铁锅似的哼鸣。不成调的《东方红》旋律中，混着吴胖子含混的咒骂：“……姓任的……毒妇……”
任红梅脸上的蓝烟己凝成油膜，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她混浊的眼珠暴突，突然抓过旁边干事手里的柴油桶，整桶泼向坑底！
烈焰腾起两米高。蓝烟裹着火舌卷向人群，工人哭嚎着西散奔逃。混乱中，陆琛的录音机被撞落坑沿。机器翻滚着坠入火海，喇叭口喷出的蓝血遇火即燃，炸开一团妖异的孔雀蓝焰！
火焰吞没录音机的刹那，坑底响起一声清晰的咳嗽——正是任父临终的呛咳，混着任红梅当年尖利的呵斥：
“老任！把冷库钥匙交出来！”
任红梅如遭雷击。她脸上融化的蓝膜正迅速凝固，像戴了张半透明的鬼脸。蓝膜下的嘴唇无声开合，口型是三个字：
“冷库里……”
（五）
冷库铁门内侧，凸痕己扩至半人高，门缝渗出的幽蓝黏液里裹着几根粗硬的黑鬃。
而焚化坑的余烬中，吴胖子焦黑的颅骨正缓缓转向广播站方向，烧融的牙床咧成微笑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