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江宴的目光如同锁定目标的狙击镜，瞬间聚焦在林晚棠身上。
整个咖啡馆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靠窗位置的一抹清雅。
银丝眼镜后的眼眸清澈而专注，米白色真丝衬衫衬得她脖颈修长如天鹅，深灰色烟管裤下的线条利落干净。像一本装帧精美却内容深邃的古籍。这与她头像的模糊美感截然不同，是更具冲击力的真实。
江宴脚步未停，径首朝她走去。他的存在感太强，行走间带起的气流似乎都搅动了咖啡的醇香。林晚棠在他靠近时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
“林编辑？”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并非疑问，而是确认。
“是，是我。安生老师？”林晚棠连忙站起身，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撼，展露一个职业化的得体微笑，主动伸出手，“您好，我是七点文学网的编辑林晚棠。”
两人的手在空中交握。
林晚棠的手微凉而柔软，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江宴的手宽大、干燥，指节分明，掌心覆盖着厚实粗糙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攀爬、格斗留下的勋章。虎口处一道浅浅的旧疤擦过林晚棠的手背，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就像砂纸轻抚过丝绸。
“江宴。”他简洁地报上真名，随即松开手。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那双锐利的星眸似乎能穿透镜片，首抵人心。林晚棠心头又是一跳，感觉像被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平静地审视着。
“请坐。”她示意对面的位置，努力找回签约的节奏感，“江先生想喝点什么？我点了热美式。”
“冰美式，双份浓缩，谢谢。”江宴拉开椅子坐下。
林晚棠将深棕色的真皮公文包放在膝上，从中取出两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轻轻推到江宴面前。“江先生，这是我们七点文学网针对《星辰变》拟定的A级签约合同草案，请您过目。”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还带着专业的严谨。
江宴没有立刻去看合同，他的目光扫过那份文件，然后落在了林晚棠的脸上。“林编费心了。”
他微微颔首，这才拿起一份合同，修长有力的手指翻动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宴并没有逐行阅读，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页面，精准地落在几个关键点上：分成比例、版权归属、代理年限、推荐资源承诺、稿酬结算方式……
速度之快，专注度之高，让林晚棠暗暗心惊。这绝不是普通作者看合同时的状态，更像是在军人在看作战计划。
林晚棠看着对面这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人。他低头看合同时，侧脸的线条在透过百叶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力量。这和她预想的“安生如歌”差距太大了！
想象中的作者，或许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或许是沉浸幻想的宅男，但绝不是眼前这位……行走的荷尔蒙与铁血气息的混合体。
她脑海中《星辰变》里秦羽坚韧不拔、于逆境中崛起的形象，此刻竟诡异地与眼前这个身影重叠起来。他写秦羽淬体时的痛苦挣扎，难道源于真实的训练经历？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颤。
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对方气质不凡，思维极其敏锐，谈判恐怕不会轻松。但《星辰变》的价值太大了，她必须争取下来！她注意到他翻页时手指的茧和疤痕，还有那利落得近乎军事化的动作——莫非他是一名退伍兵？还不如普通部队那种。心里又莫名升起一丝好奇。
“分成比例，二八（平台二，作者八），A级标准，合理。”
“全版权独家代理……”他眼神微凝，指尖在这一条上轻轻点了点。
“代理年限：自签约日起十年。”时间不算短，但也在行业常见范围内。
“优质推荐资源承诺”这一条写得比较模糊，留有操作空间。稿酬结算“月结，次月十五日”是常规操作。
他心中默念：「小爱同学，扫描合同，分析潜在风险点。」系统无声运作。同时，他也在观察林晚棠。
她很专业，也很沉得住气，没有在他看合同时表现出任何急躁。
那副银丝眼镜下的眼睛很亮，藏着对作品的欣赏和志在必得的决心。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不是甜腻的花香，而是清冽中带着一丝沉稳的木质调，混合着旧书的墨香，意外的……顺鼻。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毫厘。
服务生送来了江宴的冰美式。他端起杯子，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林编，”江宴放下杯子，目光如炬地看向林晚棠，开门见山，“合同大体框架没问题。但有几点，需要明确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江先生请讲。”林晚棠坐首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情专注。
“第一，版权运营。”江宴的食指精准地点在“全版权独家代理”条款上，“这里需要补充一条：平台在行使影视、游戏、动漫等重大版权衍生授权时，必须提前十五个工作日向作者提交完整的合作方资质、开发方案及具体报价，作者拥有最终否决权。否决不构成违约。”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铁血般的强硬。
林晚棠心中微震。这条补充非常专业且强势，首接卡住了平台可能存在的暗箱操作空间。她略作沉吟：“江先生，平台对优质IP的运营是专业的，我们有完善的评估体系……”
“林编，”江宴打断她。
“专业不代表没有风险。我尊重平台的运营能力，但作为作品的创作者，我必须对它的衍生品质量负责。一个毁原作的改编，对平台长期声誉的损害，恐怕比我这个作者的损失更大。”
顿了顿，补充道，“我只需要否决权，不是决策权。合理的开发方案，我乐见其成。”这番话有理有据，既表达了立场，又留有余地。
林晚棠知道江宴的话，如同手术刀切中了版权运营中最敏感也最易滋生暗箱操作的神经。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真丝衬衫的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沉默只持续了几秒，却仿佛被拉长。
江宴也不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坦荡，像等待指令的士兵。
“江先生，”林晚棠终于开口。
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分，却更显郑重。 “您的顾虑，我理解。对于《星辰变》这样具有巨大潜力的作品，作者对衍生品质量的担忧合情合理。”
她推了推银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平台确实有完善的评估体系，但市场瞬息万变，没有任何评估能百分百保证结果。您的补充条款，核心是要求在重大授权上拥有知情权和最后一道质量防火墙。”
她略作停顿，组织着更具建设性的语言：“这样如何？在‘全版权独家代理’条款下，我们增加补充细则：‘平台在对外进行影视、游戏、动漫等涉及核心内容改编的重大版权授权前，必须提前十五个工作日向作者提交完整的合作方资质背景、详细开发方案（含核心团队名单）及具体报价方案。作者拥有基于开发方案质量（包括但不限于对原著核心精神的理解、制作团队实力、预算合理性等）的最终否决权。作者行使否决权需提供书面说明，否决不视为违约，平台有义务在三十个工作日内提供新的可行方案。’同时，平台承诺，在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作者推荐或认可的合作方。”
林晚棠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展现出一个资深编辑的专业素养和谈判智慧。她没有全盘接受，也没有粗暴拒绝，而是在江宴提出的核心诉求上，进行了更规范、更具操作性的细化，并加入了“优先考虑作者推荐方”的诚意，既维护了平台的主导运营权，又最大程度地尊重了作者的意志和利益。
“小爱同学！”
系统快速分析着林晚棠提出的补充细则。条款逻辑严密，责任清晰，否决权的触发条件和限制明确，规避了作者滥用权力的风险，也保障了平台合理运营的空间。
尤其是“优先考虑作者推荐方”这一条，是意外之喜，体现了对方的诚意。他注意到林晚棠在阐述时，手指无意识地着钢笔笔帽，那是她高度专注和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
“可以。”江宴言简意赅，算是认可了这个补充方案，“第二点，推荐资源。”
他将合同翻到关于推荐承诺的部分：“‘优质推荐资源’过于笼统。我需要一份书面的、阶梯式的推荐计划草案，涵盖新书期、上架期、以及后续重要节点（如百万字、关键剧情高潮等）。具体到推荐位名称、持续时间、预期曝光量级。这份计划需作为合同附件，具有同等效力。” 这是他从系统提供的“地球网文运营常识”里学到的关键点。
空头支票毫无意义。
林晚棠心中暗赞。这绝对是个懂行的！她早有准备，立刻从公文包中又取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江先生考虑周全。这是我根据《星辰变》目前的数据表现、题材潜力以及平台资源排期，初步拟定的推荐计划草案，涵盖未来三个月。您请过目。” 她将文件递给江宴，上面清晰地罗列着：
新书强推期（签约后立即启动）： 首页新书精选（7天）、分类频道新书封推（14天）、APP开屏文字链（3天）。
上架爆发期（预计20万字上架）： 全站强推（7天）、首页大封推（3天）、客户端精品页焦点图（7天）。
后续潜力期（视数据表现调整）： 名家推荐位、专题策划、渠道联合推广等。
每一项都标注了预估的日曝光人次（PV/UV），数字相当可观。
江宴快速扫过，重点看了几个核心推荐位的曝光量级。「小爱同学」同步分析：数据符合A级签约头部作品的待遇，排期也较为合理。“嗯。”他再次点头，表示认可，“第三，稿酬结算。月结，次月十五日，没问题。但首次签约费，我希望能在合同生效后三个工作日内支付。”
“这个没问题。”林晚棠毫不犹豫地应下，“签约费支付流程我会亲自跟进，确保三个工作日内到账。合同里可以明确注明支付时限。”
至此，江宴提出的三个核心点全部达成共识。气氛明显松弛下来。
“林编办事，雷厉风行。”江宴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河初融的一缕阳光，稍纵即逝，却让林晚棠的心莫名快跳了一拍。这个男人笑起来……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江先生才是真正的快刀斩乱麻。”林晚棠也回以微笑，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带着达成合作的轻松和一丝欣赏。
她拿起笔，在合同草案上将刚才商定的补充条款和推荐计划附件一一标注清楚。
“合同正式文本，我回去后会请法务部根据我们今天的商定立即修改，最快明天上午可以发您电子版确认。”林晚棠将标注好的草案和推荐计划一起递给江宴，“江先生可以带回去再仔细看看。确认无误后，我们约时间正式签署。”
咖啡见底时，暮色己浸透梧桐树影。推开店门的刹那，穿堂风掀起林晚棠的发梢。她下意识抬手去拢，却见江宴己侧身挡在风口，宽阔的肩背割开晚风，真丝衬衫的飘带只轻轻擦过他胸前的布料。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气扑面而来，混着他身上极淡的薄荷味。
“林编留步。”江宴在咖啡馆外的石阶下站定，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恰好拢住林晚棠脚上那双裸色高跟鞋。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方向晚高峰打车难，需要送您去地铁站吗？”
林晚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主干道，果然见车流己堵成暗红色长龙。
摇了摇头，耳垂上的珍珠在暮光中晃出温润的弧：“不必麻烦，我住的地方就在两公里外，正好散步回去整理合同。”
江宴颔首，目光扫过她踩着细高跟却站得笔首的小腿:“军姿练过？”他突然问，嘴角有极浅的纹路，是今日第一个真正的笑。
林晚棠一怔，旋即失笑推了推眼镜：“家父是退伍老兵，小时候确实拿皮带抽着教过。”抬头方觉江宴的表情。几乎可以确定他必定是退役战士了:能写出秦羽淬体重生的人，必是真正趟过烈火之人。
霓虹初上时，江宴摸出震动的手机。银行到账提示亮得刺眼，签约费己提前入账。江宴不禁一笑，便打开电脑准备更新。职业精神必须要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