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里的铁锯声从清晨响到晌午,常青树的工装裤膝盖处沾着新蹭的机油,额角的汗顺着下巴砸在台钳上,溅起星星点点的金属屑。
他手里的游标卡尺在排种器齿轮上滑过第三遍,0.01毫米的误差在刻度线上纤毫毕现,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零件精度达标,机械积分+5。”
“树娃子,这榫头我给你刨了三回。”张木匠扛着半人高的木架跨进门,老花镜滑到鼻尖,“你说这木头要和金属卡得严丝合缝,我就拿量尺比着你画的图纸,”他把木架往地上一墩,指节叩了叩衔接处,“你瞧,连蚂蚁都爬不进缝儿。”
常青树首起腰,指腹抹过木架边缘。
老木匠的刨子功确实了得,原木的木香混着金属冷味钻进鼻腔,他心里浮起股踏实的热乎气:“张叔,您这手艺比我那图纸金贵。”
“金贵个啥。”张木匠搓了搓发红的掌心,目光扫过工作台堆成小山的零件,“昨儿个我在村口听王二柱媳妇说,赵老板的农机店连个问价的都没有。”他压低声音,“那老小子今儿个大清早就拎着烟去了西头李婶家,说你这机器看着花哨,用半个月准散架……”
“咔嗒”一声,游标卡尺掉在铁砧上。
常青树的后颈瞬间绷首。
他想起昨儿个刚登记的订单本上,李婶家的名字还在第二页。那是个裹着蓝头巾的老太太,攥着皱巴巴的存折说要给儿子娶媳妇添点家当。
“树娃子?”张木匠碰了碰他胳膊。
“我去村里转转。”常青树扯下工装往椅背上一搭,布角带翻了零件盒,几个弹簧骨碌碌滚到张木匠脚边。
村口老槐树下的石磨盘边,几个妇女正围成圈。
李婶的大儿媳攥着订单纸,指尖把边角揉得发毛:“赵老板说他那进口货都得定期换零件,青树这土造的能撑多久?”
“就是。”隔壁村的王嫂插话,“我家那口子说,机器越复杂越爱坏,青树这玩意儿光零件就二十多个……”
常青树的脚步顿在槐树阴影外。
他看见王二柱媳妇把订单往兜里塞,看见刘阿婆的孙子攥着半块烤红薯,正把“李三娃两台”的订单纸从墙根往泥里踩。
“婶子们。”他往前走了两步,布鞋碾过晒干的苞谷壳,“赵老板说我机器爱坏?”
人群刷地安静。
李婶的大儿媳手一抖,订单纸飘落在地。
常青树弯腰捡起,纸角沾着泥点,正是李婶歪歪扭扭的笔迹:“李婶,两台,给狗剩娶媳妇用。”
“青树啊……”李婶搓着围裙角,“不是婶子信不过你,赵老板说他卖了十年农机,从没见过不用换零件的播种机……”
“那我拆一台给婶子看。”常青树把订单纸抹平,“我家二狗子前天用这机器耕了五亩地,现在就拆那台。”
打麦场上的日头正毒。
常青树蹲在石凳前,扳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赵老板挤在最后排,黑夹克搭在臂弯里,领口露出的金链子闪得刺眼。
“这是排种齿轮。”常青树拧下第一颗螺丝,金属零件在石凳上码成整齐的排,“用的是镇里钢厂的40Cr钢,淬过火的。”他指尖划过齿面,“二狗子的地石头多,你们看这磨损,”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原本该有细微划痕的齿面光滑得能照见人影,连最容易受力的齿根都没半道凹痕。
“这是弹簧。”常青树举起银色的螺旋弹簧,“我调过七次弹性系数,二狗子那五亩地,它弹了三千六百次。”他把弹簧拉长到极限,又松开。金属震颤的嗡鸣里,弹簧稳稳缩回原样。
“还有滑轨。”常青树拆开最后一块挡板,“木头和金属的接触面我涂了石墨粉,二狗子说推起来比他新娶的媳妇还顺溜。”
李三娃挤到最前面,伸手摸了摸滑轨,转头冲赵老板喊:“老小子,你那进口货能有这本事?”
赵老板的脸涨成猪肝色,金链子在脖子上晃得更快:“我……我那是进口技术!”
“进口技术?”王德贵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攥着赵老板上次漏种的播种机说明书,“我让我家小闺女用手机查了,你这说明书是网上下载的,连‘播种深度’写成‘波种深度’都没改!”
人群哄笑起来。
赵老板的黑夹克“啪”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后颈的汗把衬衫粘在背上。
“都散了吧。”王德贵拍了拍常青树的肩,“明儿个村东头的二十亩试验田,全用青树的机器。
我就不信,能把漏种率从三成降到零的机器,是花架子!”
夕阳把打麦场染成橘红色时,常青树蹲在作坊门口啃刘阿婆送来的玉米饼。
玉米饼还带着灶膛的余温,里面埋着两颗咸蛋黄,油汪汪地渗在纸上。
“树娃子,昨儿个我听赵老板在代销点说你坏话,气得我差点拿擀面杖敲他。”刘阿婆坐在门槛上,给常青树补工装裤上的烫洞,“你别往心里去,咱村谁不知道你修了十年农机,比那嘴皮子利索的实在……”
“婶子,我知道。”常青树把最后一口玉米饼塞进嘴里,喉咙发紧。
他望着作坊里堆成山的订单,突然想起陈立明的名片。那上面印着“明远机械科技有限公司”,地址在三十里外的市里。
“婶子,我想把作坊扩大。”他摸出裤兜里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画满了新机器的草图,“可能得买台二手冲床,再雇两个帮工。”
“买!”刘阿婆把针在头发上蹭了蹭,“你李叔家的二小子刚从城里回来,会开货车;王木匠的孙子在技校学机械,正愁没活干。”
夜里十点,作坊的灯还亮着。
常青树站在工作台前,手里捏着新画的商标草图。一棵枝繁叶茂的常青树,周围绕着齿轮和麦穗。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口碑稳固目标完成,机械积分+70。”
他抬头望向窗外,山梁后面的都市灯光若隐若现。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他顺着味道望过去,村口老槐树下,赵老板的身影缩成一团,烟头明灭如鬼火。
“青树!”作坊外传来李三娃的吆喝,“我把我家的牛棚腾出来了,明儿个就能当仓库!”
常青树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画商标。
铅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盖过了远处若有若无的低语:“……找县里的刘麻子,他那小作坊能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