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第三声时,常青树正蹲在作坊角落调试新制的播种机齿轮。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起身时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蹭过铁砧,发出刺啦的刮擦声。
“青树啊,我是县农业局老周。”听筒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赵老板那事儿我们都听说了,你那改良播种机在咱们县农业口可成了热词。这不,下个月市农机展销会,我们想给你留个C区的展位。就在主通道拐弯处,人流最旺的位置!”
常青树握着听筒的手微微一紧。
他望着作坊外正在给播种机刷漆的王二柱,对方正哼着山歌,刷子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周主任,这事儿,我得想想。”他扯了扯工装领口,后颈被晒得发烫,“展销会要带样机吧?运输、布展这些成本……”,“成本你别操心。”老周显然早有准备,“展位费全免,运输车辆我们协调,连宣传资料印刷都算县里的。就图你把那能调行距的播种机往那儿一摆。咱们县得有个拿得出手的技术亮点不是?”
挂了电话,常青树没急着回作坊。
他绕到后院那棵老槐树下,蹲在自己用废铁焊的工具箱前,指尖轻轻叩了叩箱盖上的凹痕。那是去年修脱粒机时锤子砸的。
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缓缓展开,淡蓝色的机械图谱像活物般游动。
“跨区域技术推广。”他低声念着系统任务栏里新跳出的提示,喉结动了动。
上回兑换标准化流程图花了150积分,现在账户里攒了320分。
他滑动着图谱库,“展会级展示设备”几个字刚跳出来,就有三张设计图弹到最前面:模块化播种演示平台、交互式故障诊断台、多维度参数显示屏。
“就这个。”他盯着第一张图,指尖虚点在“可拆分展示结构”的标注上。
200积分的消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这相当于改良十台老式拖拉机的积分,但想到展会上那些只会摆成品的厂商,他咬了咬牙:“换。”
系统蓝光闪过的瞬间,老槐树的影子在他脚边晃了晃。
他站起身,工装口袋里的扳手硌得大腿生疼,却让他莫名踏实。
接下来的七天,作坊的灯每天都亮到后半夜。
常青树把自己焊在工作台前,用自制的小熔炼炉熔了三块废钢,锻打出半透明的有机玻璃防护罩;又用角磨机一点点磨出带刻度的调节旋钮,每转一圈误差不超过0.01毫米。系统的精度掌控像双无形的手,托着他的锉刀。
“青树,你这是造展品还是造工艺品?”王德贵踮着脚凑近新做好的模型,老花镜几乎贴到展示板上,“你看这齿轮咬合处,连油迹都画得跟真的似的!”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又在半空停住,怕碰脏了那层刚喷的清漆。
张木匠背着工具箱晃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米饼。
他眯眼打量了足有三分钟,突然用拇指关节敲了敲有机玻璃:“我去年在县博物馆修老纺车,见着的文物展柜也就这样。”他从裤兜摸出卷尺,量了量可拆卸的播种管,“接口倒角15度,严丝合缝。比我做的榫头还讲究。”
展销会当天,常青树把模型装进县农业局派来的货车时,李三娃正蹲在路边啃冰棍!”嘿,青树!”他扯着嗓子喊,冰棍水滴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我把我家那辆三轮擦干净了,等你载誉归来,给你挂两串鞭炮!”
市会展中心的穹顶在上午九点准时打开,阳光斜斜切进展厅。
常青树的展位前,其他厂商的样机蒙着红绸,他却首接拆了模型的防护罩!”大家看这儿。”他握着可拆卸的播种管,声音比面对县电视台时更稳,“这根管子能调三种角度,对应丘陵地、平坝田和坡地,”他指尖一推调节旋钮,“咔嗒”一声,刻度精准停在25度,“误差不超过0.5度,播种深度能控制在±1厘米。”
人群渐渐围拢。
有个穿格子衬衫的采购商挤到最前面:“小师傅,能让我试试不?”常青树递过专用扳手,看对方笨拙地拧着旋钮,首到刻度对齐,才笑着点头:“对,就这么简单。
我们配了维修手册,村里的老把式学半小时就能上手!”
斜对角展位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赵老板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宣传册,他的参展证歪在胸前,领带皱得像团抹布。
他抬头时正好和常青树对视,喉结动了动,又迅速低下头。他的展位前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小同志。”带着鼻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常青树转身,看见个戴银边眼镜的老头,白衬衫下摆扎进西裤,裤线挺得能切豆腐!”我是省农科院的陈立明。”老头掏出名片,手指上沾着机油渍。显然刚摸过样机,“我们在川南丘陵做了十年试验,就缺你这种能调角度的播种机。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联合研发?”
常青树接过名片时,系统提示音在耳边轻响:“跨区域技术推广目标达成,机械积分+100。”他望着陈立明镜片后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父亲当年蹲在田埂上,用草棍在泥里画收割机结构图的模样!”我愿意试试。”他说,声音比想象中更轻,“但得等我把村里的订单做完。”
展会结束那天,货车驶进青杠村时己近黄昏。
李三娃真的在村口挂了两串鞭炮,炸得满地红纸屑。
王二柱举着“青树哥最棒”的纸牌,后面跟着一群举着野花的小娃娃。
王德贵抹着眼泪拍车门:“青树啊,咱村的路,可算越走越宽喽!”
常青树站在老拖拉机旁,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山梁。
山梁后面,是他在展会上瞥见的都市天际线,玻璃幕墙反射的光像星星落进了人间。
他摸了摸工装内袋,陈立明的名片还在,边角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
“爹,你看。”他对着老拖拉机斑驳的车标轻声说,“我没给咱庄稼人丢脸。”
晚风掀起他的工装衣角,露出工具箱里露出半截的合作意向书。
他弯腰把箱子盖严,油污的布角垂下,遮住了纸上“省农科院”几个烫金大字。有些事,得先在土里扎稳根,才能往高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