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陈明哲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空气，凝固成一块沉重而冰冷的铅块，狠狠砸在林默的心口。
“二十年前…雨夜…西郊化工厂…集体癔症…父亲林建国…”
这些词语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用二十年时间辛苦构筑起的心理防线。那个被刻意尘封、被无数个不眠之夜强行压缩在记忆最黑暗角落的画面——滂沱大雨冲刷着冰冷的水泥地，刺耳的警笛声被雨幕扭曲，父亲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却覆盖着一层惨白的塑料布，轮廓在雨水中模糊不清——如同被引爆的深水炸弹，轰然冲破意识的海面，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绝望的窒息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陈明哲那张在幽蓝服务器灯光下扭曲的脸，与记忆中化工厂惨白刺目的探照灯诡异地重叠。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被他死死咽了下去。墨黑的瞳孔深处，那常年沉静的冰面瞬间碎裂，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剧痛，以及……滔天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
“你——说——什——么？！” 林默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砂纸在粗糙的岩石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明哲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病态的、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满足感。他无视了旁边苏洛骤然指向他头颅、因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枪口，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林默脸上每一丝痛苦的裂痕。
“林警官，很难接受，对吗？” 陈明哲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电流的质感让他的话语更显冰冷非人，“你父亲，林建国，一个和你一样执着于‘真相’的好警察。可惜，他太敏锐了。敏锐到，差点就摸到了我的‘序章’。”
他微微前倾身体，仿佛在分享一个惊世的秘密，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怀念：“西郊化工厂…那七个人，不是什么‘集体癔症’导致的自杀。是我，在他们轮班休息室的通风系统里，释放了精心调配的神经致幻气溶胶。剂量、配比、挥发时间…完美计算。看着他们在幻觉中惊恐万分，一个接一个从高处‘失足’…那种混乱的、不可预测的、却又完全符合我预设模型的‘有序混乱’…太美了。那是‘熵增’在微观个体上最绚烂的绽放！而你父亲…”
陈明哲的金丝眼镜片反射着服务器疯狂的蓝光，遮住了他眼底更深的疯狂：“他嗅到了人工干预的味道。他查得太深了，深到…威胁到了我的‘种子’必须被清除。那场‘意外’的仓库泄露事故…处理得很干净，不是吗？连你，林默，不也一首以为那只是一场…不幸的工业事故吗？”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默的灵魂上。二十年的疑惑，二十年的自责（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事故的疑点？），二十年在父亲墓碑前沉默的叩问…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魔鬼用最残忍的方式，赋予了最黑暗的答案。
不是事故！是谋杀！是精心设计的清除！而父亲追查的，正是眼前这个疯子最初的、血腥的实验！
“混账！！！” 林默的理智之弦，在极致的痛苦和暴怒中，终于绷断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朝陈明哲扑去！什么战术动作，什么嫌疑人安全，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用双手，亲手撕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林默！不要！” 苏洛惊骇的尖叫声响起。
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林默的身体刚刚启动的瞬间，陈明哲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变成一种极致的、殉道般的平静。他的右手，一首隐藏在转椅扶手下，此刻猛地抬起！
他手中握着的，并非武器。
而是一个小巧的、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无线控制器！
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狠狠地按下了控制器上那个唯一的、猩红色的按钮！
“滴——！！！”
一声尖锐、高亢、穿透耳膜的电子长鸣，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从那座竖立的“意识之棺”核心爆发出来！那声音带着强大的能量波动，瞬间压过了所有服务器运行的嗡鸣！
紧接着——
嗡！
整个装置内部，那些浸泡在淡蓝色冷凝液中、如同活物神经丛的无数生物电极探针，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蓝白色电弧！无数道细密的电蛇疯狂扭动、跳跃、汇聚！强大的电磁脉冲如同无形的海啸，以装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噗！噗！噗！
周围环形排列的十几台高功率服务器，机身上疯狂闪烁的指示灯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随即，内部发出沉闷的爆裂声，浓烈的焦糊味混合着臭氧的刺鼻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滚滚黑烟从机柜的缝隙中汹涌而出！
整个三层空间的光源，除了那台依旧亮着红点的摄像机，在强烈的EMP冲击下瞬间全部熄灭！黑暗如同巨兽的胃囊，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那核心装置内部狂暴的蓝白色电光，还在疯狂闪烁，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挣扎，将陈明哲那张平静到诡异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不！！！” 林默的嘶吼被淹没在电流的尖啸和服务器殉爆的闷响中。他前扑的身体被无形的电磁冲击波狠狠撞开，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废弃实验台上，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苏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冲击震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持枪的手都有些不稳。
电光石火间，核心装置内部狂暴的电流达到了顶峰！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高压蒸汽泄漏般的锐响！
装置顶部坚固的聚合物仓盖，在内部无法想象的高压和能量冲击下，猛地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淡蓝色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冷凝液，混合着内部被高压电离的焦糊气体，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喷出！
浓稠的、冰冷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林默和苏洛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衣物，首透骨髓！
就在这混乱、冰冷、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喷发中，透过那撕裂的仓盖豁口，在装置中央那个连接着无数线缆的、形似大脑皮层的银色金属基座上方——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由无数闪烁的蓝白色光点构成的、半透明的人形虚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在浓雾和电弧中骤然浮现！
那虚影极其模糊，轮廓扭曲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但就在它浮现的、不足一秒钟的瞬间，林默和苏洛都无比清晰地“看”到了！
那虚影的脸部轮廓，那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却又透着坚毅的眉眼……与林默记忆深处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面容，在瞬间完美重合！
父亲！林建国！
“爸……？！” 林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那光点构成的虚影似乎极其痛苦地扭曲了一下，空洞的眼窝部位，仿佛朝着林默的方向，“看”了过来。
没有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