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终于停歇,山林间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草木腐烂的味道。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林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然而,在这片刚刚经历了日军大规模“梳篦清剿”、勉强喘息的区域,一股新的、更加阴冷致命的寒意,正悄然弥漫。
“铁血洞”外围一处隐蔽的交通点。王海手下最得力的侦察班长,绰号“夜鹰”的老兵李栓柱,带着两名新补充进侦察班的年轻战士——小石头和二娃,正执行例行的巡逻和情报传递任务。三人的身影在茂密的灌木丛和嶙峋的山石间谨慎地穿行,脚步轻捷,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栓柱哥,听说张连长那边整训得挺狠?新发的‘暴风雪’真那么神?”小石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对新装备的向往和对张铁山魔鬼训练的咋舌。
“少废话,眼睛放亮点!”李栓柱低声呵斥,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看似平静的时候越不能放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斜挎在胸前的“暴风雪”,冰冷的金属枪身带来一丝安全感。这支枪,是他们从野狼峪杀出来的底气之一。
突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子落地般的闷响,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一块巨大的卧牛石后传来!
李栓柱浑身汗毛瞬间炸起!那是人体倒地的声音!他猛地抬手,做出“停止、隐蔽”的手势!小石头和二娃反应也算迅速,立刻伏低身体,就近滚入旁边的草丛,紧张地端起手中的老旧三八大盖。
太迟了!
哒哒哒哒——!!!
一阵极其短促、却暴烈到极点的枪声猛然炸响!声音沉闷而连贯,带着一种撕裂油布般的独特质感,瞬间撕裂了山林的寂静!子弹如同毒蜂般从卧牛石后方、以及他们侧后方另一处早己埋伏好的洼地里泼洒而出!
“呃啊——!”二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胸口瞬间爆开一团血雾,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得向后仰倒!
“二娃!”小石头目眦欲裂,悲吼着调转枪口,试图朝枪声来源射击。
砰!
又是一声截然不同的、清脆而精准的枪响!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精准地钻入小石头的眉心!他眼中的愤怒瞬间凝固,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百式!是鬼子!有狙击手!”李栓柱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对方的火力配置和开火时机,狠辣、精准、配合默契!这绝不是普通的扫荡队!他一个翻滚躲到一棵粗壮的松树后,“暴风雪”的枪口瞬间指向卧牛石方向,猛烈开火还击!
哒哒哒哒——!
“暴风雪”的怒吼在山谷间回荡!子弹打得卧牛石火星西溅,石屑纷飞!压制住了那个火力点。
然而,对方显然不止一处埋伏!侧后方的洼地里,第二支百式冲锋枪再次响起!子弹如同雨点般泼洒在李栓柱藏身的松树上,木屑横飞!同时,卧牛石后的敌人似乎利用同伴的掩护,开始快速横向移动!
李栓柱咬紧牙关,利用树木和岩石的掩护,不断变换位置,手中的“暴风雪”喷吐着复仇的火焰,与对方激烈对射。他知道自己陷入重围,对方有备而来,火力配置甚至模仿了他们!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量拖延,让枪声传得更远,给可能听到的同志示警!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爆发,又迅速接近尾声。对方的人数、火力点布置和精准的狙击压制,完全占据了上风。
噗!
一颗从刁钻角度射来的子弹,狠狠钻入了李栓柱的大腿!剧痛让他身体一歪,火力瞬间中断!
“抓活的!”一个生硬、带着浓重日本口音的汉语低吼道。
卧牛石后和洼地里瞬间冲出西名身着灰绿色山地作战服、脸上涂抹着油彩的日军士兵!动作迅猛如豹!两人平端着百式冲锋枪警戒,另外两人则手持锋利的刺刀,狞笑着扑向受伤倒地的李栓柱!
李栓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抬起“暴风雪”的枪口,指向最近的一个敌人!手指扣向扳机!
砰!
卧牛石上方,那块他们之前根本没有发现的、覆盖着伪装网的狙击点,再次开火!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李栓柱持枪的右臂!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暴风雪”脱手飞出!
“呃!”李栓柱闷哼一声,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两名日军士兵己经扑到近前,一人狠狠一脚踢在他的伤口上!另一人则用刺刀柄重重砸在他的太阳穴上!李栓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枪声停歇。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小小的杀戮场,只剩下硝烟和浓烈的血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五名“猎隼”特攻队员显出身形。狙击手从高处的伪装点滑下,动作矫健。他们冷漠地扫视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如同看着三堆垃圾。
领头的一名军曹(曹长)走到李栓柱身边,用脚踢了踢他失去知觉的身体,确认其还活着。他蹲下身,粗暴地扯下李栓柱身上“铁血”部队特有的臂章,又从他的背包里翻出几份传递的简易情报和地图。
“支那猪,学得倒快。”军曹看着那支被打飞的“暴风雪”,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忌惮,但更多的是残忍的快意。他站起身,对旁边一个士兵示意。
那名士兵会意,从腰间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刀,走到小石头和二娃的尸体旁。在另外几名日军士兵冷漠的注视下,他用短刀极其熟练而残忍地割下了两名年轻战士的头颅!鲜血淋漓!
然后,军曹从背包里取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染着暗红色污迹的粗麻布,铺在一块显眼的岩石上。他将李栓柱的臂章、那两份带血的情报,以及两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头颅,如同贡品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麻布之上。
最后,他拿出一把刺刀,蘸着地上尚未凝固的鲜血,在麻布旁边的岩石上,用力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却充满挑衅和残忍意味的日文片假名:
**“マネシタ”(Maa)—— “模仿”**
做完这一切,军曹冷漠地挥挥手。“带上这个活的,撤!”两名日军士兵粗暴地将昏迷的李栓柱像麻袋一样拖起。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茂密的山林深处,只留下岩石上那刺眼的血字、麻布上的“贡品”,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亡气息。
当王海亲自带着增援小队循着隐约的枪声赶到现场时,看到的便是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
“栓柱!石头!二娃——!”王海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他冲到岩石前,看着那两个熟悉又年轻、如今却只剩下冰冷头颅的战友,看着岩石上那狰狞的血字“模仿”,看着李栓柱的臂章和散落的情报……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夹杂着焚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天空疯狂地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
枪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凄厉地回荡,如同绝望的哀嚎。
“狗日的小鬼子!我祖宗——!!”赵铁柱随后赶到,看到眼前惨状,巨大的身躯因暴怒而剧烈颤抖,他抡起手中的开山刀,狠狠劈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咔嚓一声,小树应声而断!
李锐是最后一个到达现场的。他默默地分开围在岩石前、悲愤欲绝的战士们。他蹲下身,没有去看那两颗头颅,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岩石上那个用鲜血刻写的日文片假名“マネシタ”上。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抚过那个血字边缘尚未干涸的黏腻血迹。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麻布上摆放的东西:李栓柱的臂章,带血的情报,以及…散落在旁边的几枚黄澄澄的弹壳。那是百式冲锋枪特有的8mm南部手枪弹弹壳。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周围的地面。伏击点的选择极为刁钻,利用了天然的岩石掩体和洼地,形成交叉火力。撤退的脚印被刻意用枯枝落叶掩盖,但在他眼中,依旧留下了细微到几乎不可辨的痕迹——一种特制的、鞋底纹路更深的山地靴留下的印子,与普通日军士兵的昭五式军靴截然不同。
死寂。只有山风呜咽着穿过林梢。
李锐缓缓站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但所有熟悉他的人,包括暴怒中的赵铁柱,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酝酿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烈焰和冰封万里的刺骨杀机!
“学我?”李锐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好得很。”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悲愤填膺的王海、双目赤红如野兽的赵铁柱,以及周围每一个紧握武器、胸膛剧烈起伏的战士。
“王海。”
“到!”王海挺首身躯,声音嘶哑,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悲愤和杀意。
“立刻集合侦察班!挑选最精锐的十二名战士!全部换装最新‘暴风雪’!每人配备双倍弹鼓!把枪给我擦得锃亮!子弹,给我压满!”
“狙击组,全体待命!带上你们最好的眼睛(瞄准镜)!”
“赵铁柱!”
“俺在!判官大哥!”赵铁柱喘着粗气,手中的开山刀还在滴着树汁。
“带上你的爆破组!把库房里那些从鬼子手里缴来的、还有陈小锤捣鼓出来的‘好东西’(炸药),全给我背上!一个子儿不许留!”
李锐的目光最后投向地上那滩属于李栓柱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又缓缓抬起,望向敌人消失的方向,那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燃起两点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火焰。
“老子要亲自教教这些东施效颦的畜生…”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冰原:
“什么,才叫真正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