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山林如同浸泡在浓稠的墨汁里。李锐和赵铁柱如同两块没有生命的岩石,与冰冷的伏击点融为一体。露水凝结在他们的眉毛、发梢,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首刺骨髓。李锐的呼吸悠长而微不可闻,每一次心跳都缓慢而有力,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山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震动。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和紧绷的等待中,缓慢地爬行。
终于,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刺破东方的云层,将山林的轮廓从黑暗中勾勒出来时,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声响,顺着山风,从弯道的东侧入口方向飘了过来。
嗒…嗒…嗒…
是蹄铁敲击山石的清脆声响!间或夹杂着骡马粗重的响鼻和皮鞭抽打的脆响!还有…人声!懒散的呵斥声、嬉笑声、含混不清的哼唱!
来了!
李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被瞬间激活。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据枪姿势,脸颊重新贴上冰冷的枪托,右眼透过莫辛纳甘那简单却致命的机械缺口式照门,牢牢锁定弯道入口处那片被岩石遮挡的视线盲区。整个世界在他的视野中迅速退去,只剩下那条狭窄的、即将被死亡笼罩的山路。
赵铁柱在下方,身体绷得更紧,握着两颗手榴弹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呼吸完全屏住,只有那双铜铃大眼,死死盯着入口,燃烧着噬人的火焰。
蹄声、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先是一杆挑着膏药旗的步枪,懒洋洋地从弯道入口的岩石后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歪戴着伪军大盖帽、缩着脖子、将步枪像烧火棍一样扛在肩上的伪军士兵,打着哈欠,率先转过了弯角。他身后,是长长一队驮着沉重货物的骡马。麻袋高高垒起,用绳索捆扎着,有的箱子边缘甚至露出了稻草的痕迹。骡马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前行,鼻孔喷着白气。
一个,两个,三个……陆陆续续,十一个伪军士兵懒散地跟在骡马队旁或后面。他们大多无精打采,有的边走边啃着干粮,有的互相低声开着粗俗的玩笑,枪械随意地挎着或背着,毫无警戒之心。队伍的最后,三个土黄色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
走在中间的,正是赵铁柱描述的那个日军曹长!他身材矮壮,戴着战斗帽,帽檐下是一张满是横肉、神情倨傲的脸。腰间的牛皮枪套里插着南部十西式手枪,双手背在身后,迈着特有的罗圈腿步伐,眼神轻蔑地扫视着前方的伪军和骡马队,仿佛在视察一群牲口。他的左右两侧,各跟着一名背着三八式步枪的日军士兵。其中一名士兵,肩上赫然扛着一挺歪把子(大正十一式)轻机枪!沉重的枪身压得他微微佝偻着腰,但脸上的表情同样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慢。另一名士兵则警惕性稍高,目光不时扫向两侧陡峭的山坡。
整个队伍如同一条慵懒的长蛇,慢吞吞地、毫无防备地滑入了“鬼见愁”弯道。骡马的蹄声、伪军的喧哗、日军曹长偶尔不耐烦的呵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嘈杂。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侧陡峭的山岩之上,死神的眼睛己经将他们牢牢锁定。
李锐的呼吸平稳得如同古井无波。冰冷的准星缺口,如同最稳定的标尺,稳稳地套住了那个走在队伍中段、正对着一个动作稍慢的伪军骂骂咧咧的日军曹长!
距离:约265米。
风向:东南偏东,稳定。
风速:轻微。
俯角修正:己完成。
心跳:平稳。
手指:稳定。
所有的数据在瞬间处理完毕,化作一种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目标的心脏位置,在冰冷的准星缺口下,清晰无比。
就是现在!
李锐的食指,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部件,稳定而坚决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枪响,骤然撕裂了弯道中懒散的喧嚣!如同死神的丧钟,在群山间炸响!
远处,那个趾高气扬的日军曹长,身体猛地一震!他正抬起手指向伪军,话语戛然而止。眉心处,一个细小的红点瞬间绽开,后脑勺猛地爆出一大团混合着脑浆和骨渣的血雾!他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愕和茫然,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山路上,溅起一片尘土。
“敌袭——!”扛着歪把子的日军士兵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恐变调的嘶吼!他下意识地就想将肩上的机枪卸下寻找掩体。
枪声就是信号!
下方,早己被仇恨点燃的赵铁柱,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小鬼子!俺祖宗!!”一声炸雷般的、饱含着无尽血仇的怒吼,从陡坎下的乱石藤蔓后冲天而起!伴随着这声怒吼,赵铁柱那魁梧得如同巨熊般的身影猛地站起!他双臂肌肉虬结贲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早己拔掉保险销的两颗九七式手榴弹,如同投掷复仇的巨石,奋力甩了出去!手臂在空中划出两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
两颗黝黑的铁疙瘩带着死亡的风声,精准地越过不算高的陡坎边缘,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砸进了刚刚因曹长被杀而陷入短暂混乱、正本能地往道路内侧(靠近陡坎下方)缩挤的伪军人堆里!
“手榴弹——!”有伪军看到了飞来的黑影,发出绝望的尖叫!
轰隆!轰隆——!!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火光与浓烟瞬间吞噬了弯道中段!破碎的肢体、撕裂的骡马躯体、被炸飞的枪支零件、以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混合着硝烟冲天而起!爆炸的气浪将附近的伪军狠狠掀飞,撞在坚硬的岩壁上!断臂残肢和内脏碎片如同雨点般洒落!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瞬间盖过了一切!
混乱!彻底的混乱!幸存的伪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到恐怖的狙杀和狂暴的爆炸彻底打懵了!他们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哭喊着,尖叫着,有的抱头鼠窜想找掩体,有的则完全吓傻了,呆立在原地瑟瑟发抖。受惊的骡马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蹦跳、冲撞,将本就混乱的队伍搅得更加七零八落!
那名扛着歪把子的日军士兵运气极好,只是被爆炸的气浪掀了个跟头,机枪脱手掉在一边。他满脸是血和尘土,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但他骨子里的凶悍被激发出来,嘶吼着扑向地上的机枪,试图架设起来进行火力压制!
李锐拉动枪栓的动作快如闪电!滚烫的弹壳跳出枪膛,带着一缕青烟。第二颗子弹瞬间上膛!整个过程不到一秒!他的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早己锁定了那个扑向机枪的身影!
砰——!
第二声沉闷的枪响,如同死神的点名,在混乱的惨叫声中依旧清晰可辨!
那名日军机枪手的手刚刚触碰到歪把子的枪身,身体就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子弹精准地钻入他的后心,从胸前爆开一个拳头大的血洞!他向前扑倒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抽搐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机枪上,鲜血迅速染红了冰冷的枪管。
最后一名日军步枪兵目睹了曹长和机枪手在瞬间被精准狙杀,彻底陷入了疯狂!他背靠着内侧陡峭的石壁(正好在李锐的射击死角),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是歇斯底里的恐惧,一边用日语疯狂地嘶吼着:“狙击手!在山上!射击!射击!”,一边端起手中的三八式步枪,朝着李锐伏击点的方向(虽然根本看不到具置)盲目地、颤抖着扣动扳机!
砰!砰!三八式步枪特有的清脆枪声响起,子弹徒劳地打在鹰嘴岩周围的岩石上,溅起点点火星和石屑。
这枪声反而成了伪军们最后的催命符!一部分被吓破胆的伪军丢下枪,哭喊着沿着来路往回跑!另一部分则被那日军士兵的嘶吼和枪声刺激,下意识地朝着陡坎上方、赵铁柱之前现身的方向胡乱开枪射击!子弹嗖嗖地打在陡坎的岩石和藤蔓上,噼啪作响,但毫无准头!
“杀——!!!”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一声如同地狱魔神般的咆哮从陡坎下方炸响!赵铁柱那铁塔般的身影,如同猛虎下山,挥舞着那把寒光闪闪的日军三零式军刀,从乱石和藤蔓后一跃而出!他巨大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前的狂暴气势,顺着陡坎的坡度,几步就冲到了下方混乱的人群边缘!
一个正背对着他、朝着陡坎上方胡乱射击的伪军士兵,听到身后的吼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惊恐地刚想转身。一道冰冷的寒光带着破风声狠狠劈下!
咔嚓!
军刀锋利的刃口如同切豆腐般,瞬间斩断了那伪军的脖颈!一颗戴着伪军帽的头颅带着惊恐的表情冲天飞起!无头的尸体喷溅着滚烫的血泉,摇晃了几下,扑倒在地!
血腥!野蛮!狂暴!
赵铁柱如同冲入羊群的疯虎,手中的军刀化作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他根本不懂什么刀法,完全凭借着天生的神力、刻骨的仇恨和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刀光闪处,残肢断臂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狭窄的弯道瞬间变成了修罗屠场!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冰冷的岩石上、浸透了干燥的泥土、染红了惊恐的骡马!
上方的李锐,如同最冷静的死神之眼,俯瞰着这血腥的杀戮场。他的拉动枪栓、瞄准、击发的动作稳定得如同机器。冰冷的枪口微微移动,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和一个生命的终结。
砰!
一个试图躲到骡马后面、举枪瞄准赵铁柱的伪军,胸开血花,仰面栽倒。
砰!
一个连滚带爬逃向弯道出口的伪军,后脑中弹,扑倒在路中央。
砰!
那个靠着石壁疯狂嘶吼射击的日军步枪兵,刚打完弹仓里的五发子弹,正手忙脚乱地想要退壳装弹。一颗7.62mm子弹精准地钻入他的太阳穴,终结了他绝望的嚎叫。他的身体顺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倒,在岩石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李锐的狙杀,精准地压制着任何可能威胁到赵铁柱的目标,同时无情地收割着试图逃跑者的生命。他与下方赵铁柱的狂暴近战,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弯道的死亡之网!
枪声、爆炸声、骡马的悲鸣、伪军临死的惨叫、赵铁柱狂野的怒吼、军刀劈砍骨肉的闷响……所有的声音在这狭窄的“鬼见愁”弯道里疯狂交织、回荡、碰撞,奏响了一曲冰冷而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混合着硝烟和内脏破裂的腥臭,令人作呕。阳光艰难地穿透硝烟,照射在这片刚刚结束屠杀的土地上,将满地狼藉的尸体、汩汩流淌的血泊、受惊后在地的骡马,映照得一片猩红。
死亡弯道,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