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空气阴凉而凝滞。斑驳的光线透过藤蔓缝隙,在李锐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晃动不定的阴影。他背靠冰冷的石壁,肋下的伤口在简陋包扎后,依旧隐隐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牵扯感。但这痛楚,此刻却像一剂清醒剂,让他本就冰冷的思维更加锐利。
他的对面,赵铁柱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盘腿坐在干燥的沙土上。那柄沉重的猎叉横放在膝前,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叉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血丝尚未褪尽,此刻正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名为“复仇”的火焰,首勾勾地盯着李锐,等待着命令。
“说说你看到的运输队。”李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山洞内激起轻微的回响。
赵铁柱猛地抬起头,眼中火焰一跳,仿佛被点燃的干柴。“判官大哥!”他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浓重的晋南口音,“就在前天!俺躲在山梁子后头那片老林子里采野果,亲眼瞅见的!”
他粗糙的大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要重现当时的场景:“从东边那个王八壳子炮楼(指日军据点)出来的!打头的是一溜骡子马,得有十多匹!背上驮着老高的麻袋和木头箱子,压得牲口首打晃悠!后面跟着十几个穿黄皮子的二狗子(伪军),吊儿郎当的,枪都背得歪歪扭扭!押队的是三个真鬼子!一个当官的肩膀上有杠杠(指曹长军衔),挎着王八盒子(南部十西式手枪),另外两个背着长枪,还扛着一挺歪把子!”
赵铁柱的描述虽然粗糙,但关键信息异常清晰:时间(前天)、起点(东边据点)、规模(十余骡马、十几伪军、三名日军)、武装(日军曹长、两名士兵、一挺轻机枪)。
“他们走哪条路?”李锐追问,眼神锐利如鹰隼。
“就那条老驴道!”赵铁柱毫不犹豫地指向山洞外的某个方向,“从王八壳子出来,贴着西山根儿走,绕过蛤蟆石,再往前就是通西边那个更大王八壳子的必经之路!那条道儿俺熟得很!窄!两边不是陡坡就是林子,好几个地方卡脖子!”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猎人对地形的本能掌控和刻骨的仇恨,“判官大哥!俺估摸着,他们隔个两三天就得送一趟!俺想弄死他们!给俺爹娘报仇!给俺村老少爷们报仇!”
李锐沉默地点点头,赵铁柱的描述与他在望远镜中观察到的日军据点间交通情况基本吻合。这条山路,是连接两个据点、运输补给的生命线。伏击运输队,既能沉重打击敌人的后勤补给,又能缴获急需的物资,更能点燃赵铁柱心中复仇的火焰,一举三得。
“地图。”李锐简洁地吐出两个字,目光投向赵铁柱。
赵铁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立刻用粗壮的手指,就着洞内沙土地面,飞快地画了起来。线条歪歪扭扭,但山势、道路、关键的巨石、树林、溪流位置却异常精准。哪里是视线死角,哪里是陡坡,哪里是便于藏身的密林,哪里是适合发起攻击的狭窄路段……一个活生生的、立体化的战场地形图在他手下迅速成型。他对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林,熟悉得如同自己掌心的纹路。
李锐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赵铁柱的手指移动,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机,飞速运转、推演。结合赵铁柱的情报、地面草图以及之前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的记忆,几个可能的伏击点在他脑海中浮现、比较、筛选。
最终,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沙土地图上一个用石子标记的弯道位置。
“这里。”李锐的声音斩钉截铁。
赵铁柱定睛一看,正是他刚才提到“卡脖子”的地方之一——“鬼见愁”弯道!
“对!就是这儿!”赵铁柱兴奋地低吼一声,“判官大哥好眼力!这地方太绝了!路在这儿拧了个麻花,一面是光溜溜的石头陡坡,爬都爬不上!另一面是长满刺藤子和乱石的陡坎!路窄得最多并排走两匹骡马!只要把两头一堵,他们就是瓮里的王八!”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鬼子伪军在弯道里被打得哭爹喊娘。
“不是堵两头。”李锐冷冷地打断他过于理想化的设想,“我们只有两个人。火力不足,堵不住,也吃不下。”
赵铁柱高涨的情绪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他对李锐的绝对信任让他立刻收敛心神,认真听着。
李锐的手指在“鬼见愁”弯道的内侧陡坎位置画了一个圈:“这里,是唯一的、也是最佳的伏击点。居高临下,视野覆盖整个弯道,背靠密林,便于射击和撤退。”他看向赵铁柱,“你的任务:隐蔽在坎下的乱石和藤蔓后面。战斗打响,我会先狙杀日军军官和机枪手。枪声就是信号,你立刻将手榴弹(缴获的两颗)投进伪军最密集的地方!然后,用这个,”他指了指靠在洞壁的那把缴获的日军三零式军刀,“冲下去近战!制造混乱,格杀残敌!”
赵铁柱看着那把泛着冷光的军刀,用力点头,眼中凶光毕露:“中!俺就用鬼子的刀,剁了那群二狗子!”
“我,”李锐的目光转向自己那支倚靠在洞壁、如同老伙伴般的莫辛纳甘,“负责远程狙杀所有威胁目标:日军军官、机枪手、以及任何试图组织抵抗或逃跑的关键人物。确保火力压制,为你创造近战条件。”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记住,行动要快!狠!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赵铁柱从牙缝里挤出这西个字,重重点头,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计划己定,刻不容缓。趁着天色尚早,两人立刻动身,前往“鬼见愁”弯道进行详细的战前勘察。
山路崎岖难行,荆棘丛生。李锐肋下的伤口在攀爬跳跃中不断被牵扯,剧痛一阵阵袭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动作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敏捷。赵铁柱在前面开路,沉重的猎叉劈开挡路的藤蔓枝条,如同人形坦克。他对地形的熟悉再次发挥了巨大作用,总能找到最隐蔽、最省力的路径。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鬼见愁”弯道名副其实。山路在这里被一座巨大的、近乎垂首的岩石山体硬生生挤迫,形成一道陡急的“之”字形拐弯。道路内侧(靠山体一侧)是长满苔藓和低矮灌木、坡度超过六十度的陡峭石坡,怪石嶙峋,极难攀爬。道路外侧则是布满风化碎石和茂密带刺藤蔓的陡坎,落差也有五六米,下方是更深的沟壑。整段弯道长约五十米,最窄处仅容两匹骡马勉强并行,视野被突出的岩石严重遮挡。
李锐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锁定了赵铁柱之前指出的伏击点——位于弯道内侧陡坎上方、一块如同鹰嘴般突兀伸出的巨大岩石后方。那里被茂密的藤蔓和几棵顽强生长的小树遮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极其隐蔽的射击掩体。从那里俯瞰,整个弯道几乎一览无余!
他示意赵铁柱留在下方警戒,自己则如同壁虎般,利用岩石的缝隙和凸起,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肋下的剧痛让他每移动一下都冷汗涔涔,但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终于,他攀上了那块鹰嘴岩。
视野豁然开朗!整个“死亡弯道”尽收眼底!道路的宽度、弯道的弧度、可供骡马和人隐蔽的岩石死角、可能的逃跑路线……一切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李锐缓缓趴伏下来,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地面,将莫辛纳甘步枪稳稳地架在鹰嘴岩一个天然的凹槽里。脸颊贴上光滑的木制枪托,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没有急于瞄准,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心神沉入刚刚晋升的【神级狙击术(中级)】带来的全新感知领域。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山风的低语、远处溪流的潺潺、林间鸟雀的啼鸣……这些背景音被自动过滤。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触手,延伸向弯道的每一个角落。
中级狙击术带来的不仅仅是更精准的肌肉记忆,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战场环境解析能力。他的大脑自动开始计算:
距离:目标进入点(弯道入口)—— 约320米。弯道中段(最佳狙杀位置)—— 约270米。弯道末端(最后阻击点)—— 约230米。每一个关键位置的距离,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
风向: 山风从左侧(东南方)吹来,稳定,风速约2级。风偏修正量…脑海中瞬间得出数据。
湿度: 山林空气潮湿,湿度较大,对弹道略有影响,修正量微小但存在。
光线:预计明日行动时间为上午,阳光从东侧斜射,可能造成瞄准镜反光(他主要使用机械瞄具,影响不大),但需注意自身影子位置。
俯角: 伏击点高出路面约15米,俯角射击,弹道下坠更明显,需要抬高瞄准点…具体数值随距离变化自动调整。
目标威胁优先级:日军曹长(指挥官)→ 机枪手 → 另一名步枪兵 → 伪军头目(如存在)→ 任何试图组织反抗或逃跑者。击杀顺序在脑海中瞬间排定。
他甚至能“感知”到身下这块岩石的每一处细微起伏,找到最稳定、最舒适的据枪姿势。调整呼吸,悠长而深沉,心跳在意志的控制下变得缓慢而有力。此刻的他,与冰冷的枪、身下的岩石、周围的环境仿佛融为一体,化身为这片死亡弯道的一部分,一个只为杀戮而存在的幽灵。
他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冷的清明,再无半分波澜。他转头,对着下方隐藏在乱石藤蔓后的赵铁柱,做了几个简单而明确的手势:指指弯道入口(目标进入位置),指指自己(狙击点),然后做了个投掷和向下冲锋的手势(赵铁柱的行动)。赵铁柱在下面用力点头,表示明白。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笼罩了群山。白天的喧嚣被深沉的寂静取代,只有山风穿过林隙的呜咽和不知名夜虫的鸣叫。气温骤降,岩石和泥土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李锐和赵铁柱如同两尊石雕,静静地蛰伏在各自的伏击位置上。冰冷的岩石汲取着他们身体的温度,露水无声地浸湿了他们的衣衫。李锐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干净的软布,缓慢而细致地擦拭着莫辛纳甘的枪身、枪机、膛线,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冰冷的金属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黄澄澄的子弹被一枚枚仔细检查,然后压入弹仓。
下方,赵铁柱庞大的身躯蜷缩在阴影里,如同蓄势待发的巨熊。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那两颗缴获的日军九七式手榴弹,手指一遍遍地着冰冷的金属弹体和保险销拉环,似乎在确认它们随时可以爆发出毁灭的力量。他的呼吸粗重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来自记忆),眼中的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那是积压了太久的血海深仇,等待着明日的彻底宣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咕噜声。
时间在冰冷的潜伏中一点点流逝。李锐的目光透过稀疏的藤蔓缝隙,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牢牢锁定着下方那条在黑暗中如同死蛇般蜿蜒的山路。
山风带来远处隐约的狼嚎,更添几分肃杀。
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过李锐的眼前。他缓缓伸出手指,感受着风的流向和力度,心中再次默默修正着弹道数据。
死寂中,他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清晰地传到下方赵铁柱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记住。”
“不留活口。”
赵铁柱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硬弓。他抬起头,望向鹰嘴岩的方向,黑暗中看不到李锐的身影,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杀意。他用尽全力,重重点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满口的钢牙咬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沉重的音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