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蕨类植物长得比人还高,顾砚棠拨开藤蔓时,带起的露水溅在苏枕月的裙摆上,凉丝丝的。山洞藏在岩壁凹陷处,洞口被刻意布置的枯枝遮掩,若不是顾砚棠带路,任谁也找不到。
“小心脚下。”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迅速收回,像怕碰坏了什么。
山洞里比想象中整洁,干草铺得厚厚的,十几个孩子蜷缩在角落,最大的不过十岁,见了人立刻往后缩,眼睛里满是警惕。首到顾砚棠从背篓里掏出馒头,孩子们才怯生生地围拢过来,小声喊“棠哥哥”。
“这些是……”苏枕月看着孩子们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心里沉甸甸的。
“三百年前仙魔大战后留下的孤儿。”顾砚棠把馒头分给最瘦小的孩子,声音放得很轻,“祖辈怕他们被仙门或魔域不容,就藏在了这里,一辈辈守到现在。”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膝盖,盯着苏枕月腰间的香囊——那是她用海棠花瓣做的,穗子上坠着半片干瓣。“姐姐的花……和奶奶的一样。”
苏枕月一愣,解下香囊递给她:“你奶奶也有?”
“嗯,”小女孩点点头,手指着干瓣,“奶奶说这是‘引路花’,能找到愿意护着我们的人。她还说,青云山有位姓苏的阿姨,当年总偷偷给我们送药……”
苏字像道惊雷,炸得苏枕月心头一颤。她看向顾砚棠,他正低头给一个发烧的小男孩喂水,耳根却微微泛红——他早就知道,却从没说过。
从山洞出来时,暮色己经漫过森林。顾砚棠背着那个发烧的孩子,脚步稳得像踩在平地,苏枕月跟在旁边,帮他扶着孩子的腿,偶尔指尖碰到他的衣角,两人都会像触电般往回收,却又在对视时慌忙移开目光。
“你守着这里,是不是也为了……”苏枕月没说下去。
“为了母亲没做完的事。”顾砚棠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她当年总说,孩子是无辜的,不该被上一辈的恩怨困住。”他顿了顿,突然笑了笑,“其实也为了我自己,看着他们,就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苏枕月想起他说“像野狗”,突然想告诉他,他比谁都懂得守护。
山脚下的海棠树旁,林今宇正站在那里,白衣沾着夜露,手里提着个食盒。看到他们,他把食盒递过来:“厨房刚蒸的米糕,给孩子带的。”
顾砚棠接过食盒时,两人的手碰了一下,又同时缩回,像两只较劲的小兽。苏枕月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上次在山洞里看到的棉衣——针脚细密,是内门特有的绣法,想必是林今宇悄悄送来的。
“谢谢林师兄。”她替孩子们道谢,心里暖烘烘的。
林今宇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顾砚棠背上的孩子,转身道:“我让秦风多备些退烧药,明早送到杂役院。”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顾砚棠突然低声道:“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苏枕月笑了,月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靠在一起。
夜里的药园飘着药香,顾砚棠在石灶上煎药,药汁咕嘟咕嘟地冒泡,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苏枕月坐在旁边择草药,偶尔抬头,总能撞见他偷偷看过来的目光,像受惊的小鹿,慌忙躲回药锅上。
“你小时候,也这么怕生吗?”她忍不住逗他。
顾砚棠手一抖,药勺差点掉进锅里,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才没有。”
“那你五岁来青云山时,躲在柴房里哭,是谁给你送的海棠干?”清玄长老不知何时站在篱笆外,手里摇着蒲扇,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顾砚棠的脸瞬间爆红,低头盯着药锅,再也不敢抬头。苏枕月却愣住了——原来当年给他送花瓣的,是长老?
“长老早就知道山洞的事?”
“看着你们三个孩子折腾呗。”长老往石桌上放了罐蜂蜜,“药太苦,给孩子加两勺。”他瞟了眼顾砚棠,“尤其是某些嘴硬的孩子,也该尝尝甜头了。”
顾砚棠的肩膀抖了抖,却没反驳,只是往药碗里多舀了两勺蜂蜜,甜香混着药味,在夜里漫开,竟格外让人安心。
送孩子回山洞时,苏枕月把那半片海棠干瓣留给了羊角辫女孩:“这花真的能引路,以后要是遇到难处,就拿着它去青云山找我。”
女孩攥着干瓣,用力点头。顾砚棠看着她们,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苏枕月手里一塞:“给你的。”
是用桃木刻的小海棠,边缘打磨得光滑,显然刻了很久。苏枕月捏着木牌,指尖传来木头的温热,像握着一小团月光。
“谢谢。”她把木牌放进香囊,和母亲的那片干瓣放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两人没说话,却走得格外慢。月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像铺了一地的碎银。偶尔肩膀碰到一起,会引来一阵慌乱的闪躲,却又在下个路口,不自觉地靠近些。
苏枕月突然觉得,三百年的恩怨也好,藏在时光里的秘密也罢,或许都比不上此刻并肩走着的温暖。就像这月光,不炽烈,却能照亮前路,也照亮了两颗慢慢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