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本座是你祖师爷
青霞宗大比的演武场上，空气里蒸腾着灼热的气息和无数弟子兴奋的喧嚣。巨大的青罡石铺就的擂台，此刻成了目光汇集的焦点。林秋站在擂台一角，汗水混着尘土，在他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上冲出道道浅痕。灰扑扑的外门弟子道袍，左臂处赫然一个焦黑的窟窿，边缘还卷曲着，袅袅散出一缕带着糊味的青烟。
他微微佝偻着背，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里火辣辣的痛楚。刚才那记爆裂火球擦过时滚烫的冲击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他抬起手，指尖有些发颤地碰了碰焦糊的布料边缘，细微的灰烬簌簌落下。
“哈！快看林秋那傻样儿！”
“火球都躲不开，炼气三层？我看是废了三层吧！”
“青霞宗开宗以来，怕也没出过这么‘出息’的外门弟子！”
尖刻的哄笑声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过来，毫不留情地扎进耳膜。那些声音来自西面八方，来自高台下那些穿着光鲜内门服饰的同门，来自看台上那些高高在上、眼神漠然的长老。他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块碍眼的、该被清扫的污迹。林秋的头垂得更低了，视野里只剩下擂台上粗糙的石纹，和那双洗得发白、磨破了边的旧布鞋鞋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试图压过那份几乎将他吞噬的灼烧般的耻辱。
“林秋！发什么呆？认不认输？” 对面，身着内门云纹锦袍的赵乾，嘴角挂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讥诮，指尖随意地跳跃着几缕赤红的火苗，映得他脸上那份倨傲更加刺眼。他显然意犹未尽，想把这羞辱的戏码再拉长几分。
林秋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怯懦和迷茫的眼睛，此刻却像是骤然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一点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金芒，如同刺破无尽黑暗的星辰，自他瞳孔最深处轰然炸裂！那光芒并非火焰，却带着一种更古老、更威严、更令人灵魂冻结的煌煌神威！
嗡——！
无形的风暴以林秋为中心瞬间爆发！那不是狂风的呼啸，而是一种纯粹意志的、浩瀚磅礴的威压！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凝滞、扭曲，仿佛整个空间都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挤压！
咔啦啦——！
坚硬无比的青罡石擂台，在那无法想象的威压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整个台面，碎石粉尘激扬而起！离得最近的赵乾首当其冲，脸上戏谑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一根支撑看台的巨大石柱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在地，生死不知。
死寂！
方才震耳欲聋的哄笑与喧嚣，被这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一幕彻底碾碎。偌大的演武场，数万双眼睛死死盯住擂台中央那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时间仿佛被冻结。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只剩下一种无法理解的骇然和空白。
“何……何方妖孽！竟敢夺舍我青霞弟子！找死！” 一声蕴含着惊怒交加、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撕裂了短暂的死寂。主看台最高处，宗主陆青阳猛地站起！他一身玄色宗主法袍无风自动，周身灵力剧烈鼓荡，磅礴的金丹后期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般倾轧而下，试图镇压场中那诡异的“林秋”。他的脸色铁青，目光死死锁住林秋眼中那两簇妖异的金芒，那光芒让他灵魂深处都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和寒意。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瞬间——
铿！锵！锵——！
一阵清越、急促、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激动与臣服的金属震鸣，骤然从擂台边缘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声音牵引过去。
擂台东侧，一座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高高祭台上，供奉着一柄古剑。剑身狭长，色泽深沉如墨，却又隐隐流动着内敛的青霞之光。剑格古朴厚重，上面镌刻着早己模糊难辨的玄奥符文。此刻，这柄在祭台上静默供奉了整整三百年、象征着青霞宗开山祖师无上荣光与传承的佩剑——“青冥”，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剧烈地震颤着！
剑身嗡鸣不止，每一次震颤都带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青色光晕，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那光晕扫过之处，祭台的白玉表面竟也浮现出细密的裂纹！仿佛这柄沉寂了漫长岁月的古剑，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束缚，飞向它真正的主人！
祭台旁守卫的两名内门执事，被那狂暴逸散的剑气逼得连连后退，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这柄祖师佩剑，三百年来只有历代宗主继位大典时，才会由宗主以秘法引动，发出一声象征性的清鸣，以示传承不绝。何曾有过如此激烈、如此……“活”过来的反应？
高台上，陆青阳的怒喝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死死盯着那柄剧烈震鸣的青冥古剑，又猛地转向擂台中央那个正缓缓抬起手的“林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份宗主应有的威严与震怒，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所取代。那柄剑的异常反应，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重重封印、绝不愿触碰的禁忌！
“林秋”——或者说，此刻主宰着这具躯壳的存在——对陆青阳那蕴含金丹威压的怒吼置若罔闻。他甚至没有看陆青阳一眼，那双燃烧着纯粹金芒的眼眸，只是专注地、带着一种近乎穿透时光的复杂情感，凝望着祭台上嗡鸣不止的青冥古剑。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甚至能看到指节处因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但此刻，这只手抬起的过程中，却仿佛牵引着万钧重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沧桑。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跨越了漫长光阴、即将重新触碰旧物的激动。
他朝着祭台的方向，虚空一点。
嗡——！
青冥古剑的震鸣声骤然拔高到一个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灵魂的顶点！下一刻，在数万道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那柄象征着青霞宗至高传承的古剑，竟猛地挣脱了白玉祭台的束缚！剑身上缠绕的、由历代宗主灵力加持的禁制灵光如同脆弱的蛛网般寸寸崩解！
锵！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响彻云霄！青冥古剑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色惊鸿，带着无匹的锋锐和欢欣，瞬间跨越数十丈的距离，稳稳地悬停在“林秋”伸出的指尖前方！剑身微微倾斜，如同最忠诚的臣子，向它的君王致以最深的敬意。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数万弟子，连同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全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因极度震惊而急促起伏的胸膛和几乎要跳出眼眶的眼珠。眼前发生的一切，己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极限。祖师佩剑……竟自行认主？
“林秋”的目光，终于从青冥古剑那流转着青霞之光的剑身上移开。他的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沉重，极其缓慢地抚过古剑狭长、冰冷、又仿佛蕴藏着生命的剑身。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沉睡爱人的脸庞。指尖最终停留在靠近剑格的某个位置，那里，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深刻的陈旧裂痕清晰可见。指尖轻轻着那道裂痕，仿佛在触碰一段不堪回首却又刻骨铭心的过往。
然后，他抬起了头。
那双燃烧着熔金般光芒的眼眸，如同跨越了万古洪荒的利剑，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主看台最高处，那位浑身灵力鼓荡、脸色苍白如纸的青霞宗主——陆青阳的身上！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少年林秋的清越质感，却奇异地压下了演武场上空所有的喧嚣，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灵魂之上！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威严，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沧桑，更有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冰冷的、洞穿一切的漠然！
“陆青阳——”
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三百年不见……”
那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品味着这三个字背后漫长而血腥的时光。
紧接着，一股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轰然爆发！天空骤然阴沉，无形的力量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修为稍低的弟子首接在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那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裂，裹挟着足以撕裂神魂的冰冷和穿透灵魂的质问，狠狠砸向高台上那个僵硬的身影：
“连师尊……都不认得了？！”
轰——！！！
最后三个字出口的瞬间，那柄悬浮在“林秋”身前的青冥古剑骤然爆发出冲霄的青光！剑鸣声不再是欢欣，而是化作了一道撕裂苍穹、饱含着无尽悲愤与杀伐的龙吟！剑光所指，正是主看台！那光芒之盛，瞬间驱散了天空的阴霾，却又在每个人心头投下更深的、名为绝望的阴影！
“师……师尊？”一个站在前排、须发皆白的长老失声喃喃，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擂台上那个散发着煌煌天威的身影，布满皱纹的脸因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抽搐着，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高台之上，陆青阳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那无形的“师尊”二字狠狠击中。他脚下坚硬如铁的黑曜石地面，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那张原本威严沉肃、掌控着整个青霞宗生杀予夺的面孔，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强行维持的镇定和愤怒彻底崩碎，被一种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巨大惊恐所吞噬。
那惊恐如此纯粹，如此赤裸，如同深埋了三百年的噩梦，一朝被血淋淋地拖到了正午的烈日之下曝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