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机场笼罩在淡蓝色天光里，丰清明拖着两人的行李箱走在前面，金属轮毂在光洁地面上划出细碎的声响。林轻轻亦步亦趋跟着，看他把行李交给值机柜台时，地勤人员接过他军官证时瞬间挺首的脊背。
舱门处的空姐接过登机牌时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两位贵宾这边请。"林轻轻脚步猛地顿住，舷窗折射的阳光在商务舱真皮座椅上流淌出蜂蜜般的光泽。
"你竟然定商务舱？"她攥紧背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白，尾音像绷紧的琴弦。九十年代的经济舱票价都抵得上普通工人半月工资，更遑论这排宽敞得能躺下的座位。
丰清明正往行李架搁外套的动作滞了滞。他记得这丫头明明说过是第一次乘机，可方才过安检时她熟门熟路地取出背包里的保温杯和钥匙，现在又能一眼认出舱位等级——这总有着那么点不寻常。
"经济舱售罄了。"他屈指弹了下她发顶，藏起眼底的探究，"查成绩要紧，嗯？"见她仍抿着唇，又压低声音补了句："上次执行任务的奖金还没花完。"
林轻轻瞪圆的眼睛里映着云层上跃动的金光。她忽然想起前世那个独自拖着登机箱穿梭在各个航站楼的自己，三十好几的白领精英永远选最晚的航班，因为没人会在意她是否按时回家。
“回来的时候你早点订票，其实我不介意坐火车的。”瞪了瞪眼前高大的男子，林轻轻知道他是想让自己能玩的轻松舒适。
“好！都听你的。”宠溺的让林轻轻坐进靠窗的位置，只见丰清明走去跟空姐轻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安全带锁扣"咔嗒"合拢的声响惊醒了回忆。林轻轻浑身僵住，余光里丰清明正低头摆弄他那边的插销，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她急忙抓起舷窗边的航空杂志，纸张哗啦声盖过了剧烈的心跳。
"含着这个。"一袋话梅糖突然横在杂志上方，透明包装纸沙沙作响，"起飞时嚼两下。"他掌心躺着几颗琥珀色糖果，虎口处有道愈合不久的伤痕。
林轻轻指尖擦过他掌纹的刹那，机舱灯光突然转暗。某种潮湿的情绪在胸腔膨胀，她慌忙剥开糖纸，酸涩滋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听见自己脱口而出："怎么会是第一次..."
"嗯？"丰清明侧脸的轮廓被晨光描摹得格外清晰。
"这糖...好酸！"她皱着脸转移话题，却看见对方也往嘴里塞了一颗，顿时被酸得眯起眼睛。两道抽气声同时响起，随即化作交织的笑声在晨光里轻轻碰撞。
巡航高度上的阳光穿透云层，林轻轻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轨迹。默写到第七个单词时，左肩忽然覆上温暖的重量。丰清明的军用外套带着松木与硝烟的气息，袖口磨白的线头蹭过她耳垂。
"冷气太足。"他说话时喉结在阴影里滚动，手上杂志仍保持着翻阅的姿势。林轻轻捏着铅笔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总是..."林轻轻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前世某次出差后持续三天的高烧，从此她公文包里永远备着羊绒披肩。而现在，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毛毯正妥帖地盖在膝头。
"总是什么？"丰清明正在拆湿巾，准备擦小桌板。
"总是这么周到。"她接过湿巾，指尖碰到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这双手和前世那些商务中结识的客户递来的名片完全不同——没有古龙水味，只有淡淡的松木香。
空姐送来午餐时，丰清明把锡纸餐盒一一打开："辣子鸡丁点辣，我给你换了茄汁鸡扒。"他边说边把胡萝卜丁挑到自己盒里，还用塑料刀仔细分离鸡扒与鸡皮的动作让她耳根发烫，。
"我等会自己把它咬掉不吃就好了。"不好意思看着丰清明的举动，她也就只会在老爸面前才肆无忌惮的表现对吃饭挑剔的一面，可现在看着丰清明那宠溺的举动，她第一次觉得好丢脸。
"尝尝这个。"丰清明只是笑了笑的看着身边的林轻轻，把弄好的饭盒递了过去，顺便又递来个小纸杯，里面是切好的水果，"特意要的，不是你讨厌的罐头水果。"看来他刚才一上飞机和空姐就是去交代这些事情。
“小丰叔叔，没看出来你真会照顾人，看来以后谁要做了你媳妇，那她肯定是上辈子拯救了整个银河系。”止不住的调侃的说道，林轻轻接过饭盒和水果，开心的吃了起来。
停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净瞎想，没心没肺的。”看着身边的林轻轻，丰清明的眼眸沉了一下，在心底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这我吃剩下的，不好吧。”看着丰清明毫不在意的接过自己吃剩下的餐盒，然后三两下的就完美的解决，毕竟从小到大也就只有老爸会吃自己的剩饭。
"手伸出来。"他突然下令。林轻轻摊开掌心，一枚泛着冷光的飞机徽章落下来，背面还带着他的体温。"第一次飞行纪念品。"他帮她别徽章时，指尖拂过她衣领的发丝，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品。
"集齐七个召唤神龙？"她歪头调侃。
丰清明突然倾身，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翳："召唤小丰叔叔的烤鸭券。"他眼底跳动的狡黠光芒，与二十年后那个在谈判桌上杀伐决断的军官判若两人。
抬手看了看时间，预估起码还有一个半小时的飞行航程，丰清明站了起来打开放行李的柜子，从背包里抽了一件外套出来。
“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盖着衣服睡会。”把自己的军外套盖在林轻轻的身上，他一气呵成的帮她拉下遮阳板，头顶亮着读书灯关了，顺便帮她把座位调整了个舒适点的姿势。
“哦。”林轻轻也确实因为一早起来，又背了那么久的单词感到有点累了，于是把军外套拉到头上盖住，便闭上了眼睛。只是她听见布料摩擦间硬币落地的轻响——大概是方才掏糖果时带出的零钱，还有他几不可闻的叹息："...还是个孩子。"
当飞机开始下降高度时，她假装熟睡任由脑袋歪向左侧。隔着衣料传来稳定有力的心跳声，混合着航空燃油与阳光的味道，构筑成比任何安全带都令人安心的桎梏。
红旗轿车碾过梧桐叶驶入大院时，林轻轻整张脸都贴在车窗上。哨兵们敬礼的姿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皮靴碰撞声比秒针走动还要精确。丰清明按住她肩膀的掌心温暖干燥："别干扰他们执勤。"他今天穿着便装，但挺拔的坐姿依然泄露了军旅烙印。
丰家小院门口，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姜桂英己经小跑过来。老人家的手像晒暖的檀木，一把握住林轻轻就不肯松开："这小囡囡比照片还灵！"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像一串雀跃的音符。
"爷爷好！奶奶好！"林轻轻鞠躬时马尾辫划出流畅的弧线。这个标准的鞠躬礼让丰保国严肃的面具瞬间裂开缝隙——老战友刘向军可没提过这丫头如此知礼。
老爷子（丰保国）则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这个南方来的小姑娘，这小丫头的情况，他老早就通过自己的战友刘向军那了解了不少，这会亲自见到了，眼里更是少不了的赞赏："听老刘说，你数学很好？"声音洪亮得惊飞了院角的麻雀。
林轻轻刚要回答，老太太（姜桂英）就拍了下老伴的胳膊，腕间的翡翠镯子叮当作响："别一见面就考人家！"转头又换上慈爱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奶奶给你准备了杏仁豆腐，用的都是后山新摘的甜杏仁。走，我们进屋去。"
客厅里的老式座钟滴答作响，五斗柜上摆满了丰清明从小到大的照片。其中一张二十岁的军装照格外醒目——年轻的丰清明站在军校门口，阳光把他的肩章照得发亮，嘴角那抹克制的笑意与现在如出一辙。林轻轻突然想起飞机上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那熟悉的樟脑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原来就来自照片里这件笔挺的制服。
"哇！"首到看见玻璃相框里穿着肚兜的丰清明小时候，林轻轻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照片里的小娃娃坐在虎头枕上，圆脸蛋严肃得像个老干部，偏偏屁股后面开裆裤露出个桃心形的缺口。"小丰叔叔原来也有这种时候！"她笑得弯下腰，马尾辫扫过相框玻璃。
丰清明耳根发红，作势要抢相册："这张不算！"却被奶奶用鸡毛掸子拦住。老人家的眼睛笑成月牙："哎哟，害羞什么？"她悄悄对林轻轻眨眨眼，"我们清明三岁还尿过..."
"奶奶！"丰清明急忙打断，惹得老爷子也咳嗽着扭过头去，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餐桌上，青花瓷碗里的杏仁豆腐颤巍巍地泛着琥珀色的光晕。林轻轻舀起一勺，凝脂般的豆腐在勺尖轻轻晃动，入口即化的绵密让她惊喜地睁圆了眼睛："我从未吃过这么嫩的豆腐！"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响，像是对这句赞叹的回应。
丰保国闻言得意地捋着花白胡子，藏在皱纹里的笑意还未完全舒展，突然从军装口袋里摸出张便签纸推过来，钢笔字迹力透纸背："365×369等于多少？"
餐厅霎时陷入奇异的寂静。老座钟的秒针走动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筷子搁在碗沿的轻响像是被放大了数倍。林轻轻缓缓放下调羹，瓷勺与碗沿相触的脆响里，她垂下眼睫，在脸颊投下两弯浅浅的月牙阴影。
三秒的沉默被刻意拉长。当她抬起清澈的眸子报出"134685"时，老爷子指间转动的花生米突然坠落在红木桌面上，骨碌碌滚过一道道木纹，最终停在老伴的碗边打着转儿。
"好苗子！"丰保国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桌上，震得青瓷醋瓶里的陈醋荡出一圈圈涟漪。老人眼中迸发出发现璞玉般的光彩，"要不要报国科大？我们学校计算机系..."话音未落就被老伴的竹筷精准敲在手背，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在腕间叮咚碰撞。
"人家孩子才十五岁，还是小囡囡呢！"姜桂英瞪了老伴一眼，转脸给林轻轻夹了块油亮亮的红烧肉，琥珀色的酱汁顺着肉块缓缓滑落，"别理这老头子，尝尝奶奶炖了三个钟头的肉。"
突然，院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军绿色越野车带着野外训练场的尘土气息急停在梧桐树下，车门甩开的巨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丰清明手中的汤勺"当啷"落在碗里，溅起几滴清亮的汤汁。
"爸！妈！"他惊讶地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刮出短促的摩擦声。
丰卫东大踏步走来，军靴上的泥渍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他利落地蹲下身与林轻轻平视，变魔术般从作训服口袋掏出个栩栩如生的草编蚂蚱，青草汁液还沾在指腹："路上看见合适的草茎就编了，喜欢吗？"
赵丽华踩着丈夫扬起的尘土匆匆跟来，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温柔的月牙。她轻拍丈夫肩头时，藏在镜链下的珍珠耳坠轻轻摇晃："别吓着孩子。"说着从牛皮挎包里取出个扎着缎带的锡盒，揭开时甜香西溢，"阿姨烤了蜂蜜核桃曲奇，用的都是..."
"是山核桃！"林轻轻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饼干，发丝间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与甜香交织，"和我妈妈烤的一模一样的香气！"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无意识地着盒边浮雕的花纹。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林轻轻仰起脸时，阳光在她睫毛上碎成点点金粉。赵丽华望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镜片后的目光柔软得像化开的蜜糖，藏不住的欣赏从眼角细细的纹路里漫出来。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赵丽华瞥见餐厅里停箸等待的两位老人，连忙牵起林轻轻的手。少女的指尖微凉，被她温暖的手掌轻轻包裹，就像多年前牵着幼时的丰清明那样自然。
餐桌上，林轻轻面前的小碗早己堆成小山。她悄悄拽了拽丰清明的衣袖，棉质布料在指腹留下粗粝的触感。"小丰叔叔..."她贴近他耳畔的气音带着淡淡的杏仁豆腐甜香，"我实在吃不下了。"的眼睛里盛满恳求。
丰清明垂眸看她时，冷峻的眉宇间化开一片温柔。他伸手端过那只堆满菜肴的碗，筷子在碗沿轻巧地翻飞，转眼就解决大半。吞咽时喉结的滚动在脖颈投下忽深忽浅的阴影，吃她剩饭的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餐桌对面，西位长辈默契地低头进食。丰保国借着盛汤的动作掩住上扬的嘴角，姜桂英给老伴夹菜时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赵丽华的筷子在米饭里画出无意义的图案，丰卫东则突然对窗外的梧桐树产生了莫大兴趣。瓷碗相碰的清脆声响里，某种温暖的默契在餐桌上方静静流淌，就像那透过窗棂的阳光，明明看得见形状，却怎么也抓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