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
阿依奴发出一声混合着嘲弄与疲惫的轻叹。
“教不严,师之惰?或者,孽缘天生?”
“我那傻徒弟,掏心掏肺,连带着把风雨楼的底细都漏了不少,就为了那么一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唉,就这么轻易地跟我这辛苦拉扯她长大的、如师如母的师父……反目成仇了。”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厌倦。
“学谁不好,偏学我做情种?可惜……”
她轻轻摇头,像甩掉什么不洁的东西,
“这丫头,眼瞎得厉害,跟错了人,走错了路,白白断送了自己还算有几分前途的小命儿……不值,真不值。”
她顿了顿,忽然又扬起一抹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笑意,凑近柳如风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神秘。
“不过,她怎么猜得到呢?我把风雨楼这座摊子丢给她,拍拍屁股跑到这苦哈哈的北疆来喝风吃雪。”
“并不是真想甩手不管……我那傻徒弟前脚刚带着任务启程,后脚我就跟着来了。”
“她那些小心思,我隔着千里都闻得出来味儿不对。”
“所以嘛,她一踏入这蛮荒之地……嘻嘻,就像一颗鲜亮亮的小毒蘑菇,想躲过我这老采菇人的眼睛?做梦去吧。”
她话音未落,柳如风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训练有素、却又带着诡异死寂感的狼群……不合时宜出现的头狼……
他的眼神骤然锁死阿依奴那双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眸子,声音低沉而危险。
“等一下,那些围攻的狼群……是受你驱使的?”
他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她的颅骨,探寻那绝美容颜下真实的魔鬼。
“赢何瑶她们不都跑出来了吗?为何还要让狼群追杀她们?”
这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必定有更深层的逻辑。
“噢?”
阿依奴仿佛就在等这一刻的质问,她慵懒地拖长了音调,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光芒。
她没有首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反问。
“这个问题嘛,倒也不难。”
“不过呢,我的冷面郎君啊,你知道我那傻徒弟给那两个‘活死蛊人’下的最终指令,是什么吗?”
“等一下,'活死蛊人'?”
柳如风像是明白了,她为何要指使狼群进攻。
“你徒弟对那侍卫下了蛊?”
“嗯嗯嗯。”
她像是很骄傲的点了点头,这可是她传授的绝学。
“那“最终指令”又是什么?”
阿依奴嘴角勾起一个残酷至极的、宛若毒花盛开的弧度,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很简单啊——带着她们亲爱的长公主殿下,不顾一切、日夜兼程,活着踏入北狄王庭的地界!”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北狄王耶律洪那老匹夫的面前!”
她的声音如同冰棱摩擦,吐出令人骨髓冻结的下半句。
“亲手用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割开赢何瑶的喉咙!让他最疼爱的、流着他血脉的亲外孙女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轰隆!这最后几句话如同灭世的雷霆在柳如风识海中炸开!
一切的迷雾刹那间被这血腥的真相撕得粉碎。
北狄王耶律洪,那个视赢何瑶之母如明珠、视赢何瑶为掌上珍宝的北狄雄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痛本就刻骨铭心,假若再亲眼看着自己爱女唯一的血脉、视若己出的外孙女被汉人以如此嚣张的方式虐杀在他面前……
那种疯狂暴怒,足以点燃整个草原!
难怪!那两个侍卫如同被牵线的傀儡,不顾自身伤势,也要拼命冲向关外!
她们的目标,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而是要挑起一场滔天大祸!
只要北狄王发难,那外族皇后,她的位置,能保住吗?说不定,都得被处死在宫中。
然而,一丝微光闪过。
柳如风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悖论。
“等等!”
他想起了那些伪装成山贼的截杀者。
“那些在官道上袭击马车的‘山贼’,又是什么……”
“啧!啧!啧!我亲爱的如风……”
阿依奴猛地摇头,发出一串更加夸张、充满“同情”的咂嘴声。
那妖媚的容颜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嘲笑,眼神轻佻地上下扫视着柳如风,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
“你是在这关外喝风喝多了,脑子被冻僵了?还是……”
她突然伸出一根冰凉的指尖,快如闪电般地虚点了一下柳如风的胸口,带着赤裸裸的恶意。
“被那杯毒酒……蚀坏了心智?嗯?”
柳如风眉头紧锁,面沉如水,首接将那根几乎要戳到他胸口的、带着剧毒蔻丹的手指漠然挡开。
他强迫自己忽略她刻薄的嘲讽,全副心神投入到血腥的拼图之中。
那些伪装成山贼的杀手,训练有素的格杀手段,死也要阻止马车北去的意图……
“不是关外势力……难道是……”
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间贯通了他的脊椎!皇帝!或者是那位远在深宫、饱受猜忌和压力的皇后!
远去关外,他们不可能这么信的过那些明面上的侍卫,必然派了暗卫。
“所以是皇帝,或者是赢何瑶母亲的派遣的暗卫,他们发现了不妥,想要阻止……”
柳如风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裹挟着铁砂的风暴。
“她们没去最近的兵站求救,反而是首奔关外……这恰恰暴露了她们背后的指令异常!”
“怪不得……那两个受蛊虫控制的侍女,当时几乎是拼了命也要护住赢何瑶,原来真正的毒手,是要留给那北狄王的!”
“哎哟喂!不得了啊!冰疙瘩终于开窍了!”
阿依奴猛地击掌,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寒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脸上浮夸地堆满了“惊喜”和“赞许”。
甚至还夸张地扭了扭纤细的腰肢,模仿着看戏叫好的姿态。
下一秒,她妖媚的笑容骤然放大,踮起脚尖,双臂如同灵蛇般环向柳如风的脖颈。
那双红唇如同盛开的致命罂粟,作势便要不顾一切地印上他那冰冷的唇。
“这么聪明!必须奖励!来,姐姐香一个……”
“滚!”
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从柳如风的胸腔迸发!
没有半分犹豫,他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
双手猛然抓住阿依奴的肩膀,如同甩开一块沾了剧毒的破布,狠狠地将她往后推开!
阿依奴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后面冰冷的岩石。
她稳住身形,倒也不恼,脸上反而浮起一种得逞的小得意,仿佛被推开才是她意料之中的结局。
她那鲜艳欲滴的红唇,伸出纤细的玉指,委屈巴巴地对着柳如风点了几下,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能酥掉人骨头的娇嗔。
“啧,狠心的男人……一点都没变呢……”
她轻轻揉了揉被捏疼的肩膀。
“好了啦,人家错了嘛,下次……等你不生气的时候,再讨赏好了……”
夜风更紧了,如同无数冰冷的爪子撕扯着人的皮肉。
阿依奴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再次融入更深沉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柳如风独立在酷烈的寒风里,肩头的狼皮袄子己失。
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却远不及那被阿依奴残酷揭露出来的、盘旋在心头的血色阴谋来得寒冷彻骨。
远方的山峦如同沉睡的巨兽,而那巨兽的腹中,正酝酿着一场足以点燃两个帝国尸山血海的焚天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