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抄手游廊。暴雨如天河倾泻，在青瓦檐角砸碎成迷蒙的雨雾。顾云疏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湿冷的廊柱阴影里。金丝眼镜的镜片被水汽模糊，却遮不住他穿透雨幕、死死锁在祠堂雕花窗棂内的视线。
窗内烛火昏黄，被密集的雨痕切割成扭曲晃动的碎片。那些碎片里，映着沈清婉撕开月白旗袍衬里时惊心动魄的侧影，映着她沾血的手臂死死勒紧布条的紧绷线条，更映着顾鸿铭那只如同烙铁般、失控地紧攥在她纤细腕骨上的、青筋暴突的手！
“咔…”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在顾云疏紧握的掌心响起。他手中那半截从火中抢出的沙燕风筝残骸，断裂的竹骨茬口，如同淬毒的匕首，深深刺进了他掌心的皮肉！鲜血顺着苍白的竹骨蜿蜒流下，滴落在廊下积水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朵转瞬即逝的暗红。
“二少爷…” 管家苍老的声音带着迟疑，在身侧响起。他双手捧着一枚物件，正是那枚被顾霆钧踢出、沾染着泥污与顾鸿铭鲜血的半边青天白日军徽，欲言又止。“大少爷他…祠堂里…”
顾云疏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依旧钉死在窗内那被雨痕割裂的、令人窒息的画面上——顾鸿铭的手紧扣着沈清婉的腕，那姿态充满了暴戾的占有与绝望的依赖，刺得他眼底寒光凛冽。
突然！
“咔嚓——！”
一声比刚才更清脆、更决绝的断裂声炸响！顾云疏指节猛然发力，竟硬生生将手中那截沙燕风筝的尾骨彻底掰断！坚韧的竹管应声而裂！
断裂处，中空的管腔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就在管家惊愕的注视下，一枚用防水油纸紧紧包裹、只有小指粗细的微缩胶卷，竟从竹管深处滑落出来，“嗒”地一声，轻巧地落在顾云疏染血的掌心！
那胶卷的形态和包裹方式…管家瞳孔骤缩！正是昨夜顾鸿铭亲手塞进舞厅后巷废弃信箱深处、连同那枚象征背叛与幻灭的怀表一同“埋葬”的“遗证”！
“司令书房失窃的那份江防布防图母版，” 顾云疏的声音低沉如冰，毫无波澜，却字字千钧，他染血的指尖捏起那枚微缩胶卷，如同捏着一枚决定生死的棋子，“在鸿铭遇袭当晚，就被人复制了至少三份。” 他猛地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穿透雨幕，如同淬毒的针，首刺管家瞬间煞白的脸，“真正把布防图卖出去的，不是鸿铭。”
他手腕一翻，将那枚冰冷、沾着自己鲜血的胶卷，不容置疑地塞进了管家颤抖的掌心！
“是上个月在霞飞路，替大哥挡下那三颗‘流弹’的——刘副官。”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几乎同时，一声撕心裂肺、混杂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哀嚎，猛地从祠堂紧闭的门窗内炸开，狠狠撞碎了雨夜的死寂！
“…你也觉得我脏是不是？！啊——？！”
是顾鸿铭的声音！那嘶吼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狂怒（对莉莉安），被父亲鞭笞的屈辱，被铅毒侵蚀的绝望，以及此刻…面对沈清婉包裹着自己溃烂伤口时，那无法言喻的自惭形秽与疯狂的自毁冲动！
顾云疏塞胶卷的动作瞬间凝固。廊下的雨声、管家的抽气声、祠堂内那令人心碎的嘶吼，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死死缠绕。他掌心被竹骨刺穿的伤口，在暴雨的湿冷中，突突地跳动着，如同他此刻被窗内窗外交相撕扯、无法安宁的心。
窗棂内，烛火疯狂摇曳。沈清婉被紧攥的手腕几乎要被捏碎，勒紧伤口的布条被更多的鲜血浸透，边缘那丛清雅的青竹绣纹，正迅速被污浊的暗红吞噬、覆盖。她看着顾鸿铭那双被痛苦、疯狂和自卑彻底点燃的赤红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更紧、更稳地，收紧了手中的布条。
烛泪滚烫滴在顾霆钧手背。 他盯着香案下，那卷《731报告》被血手印覆盖“通敌”二字，露出底部一行小字：“情报参谋顾云疏，代号青鸟，证实刘明德叛国。” 紫檀佛珠链猝然崩断！ 珠子噼啪砸落青砖，滚向血泊。顾霆钧弯腰拾珠时，听见自己骨骼发出枯木断裂的轻响。窗外，一只湿透的麻雀撞上玻璃，羽翼扑棱声像极了风筝断线的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