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府内院的静室，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沉重气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在顾云疏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依旧昏迷，高烧虽退，但呼吸微弱而急促，英挺的眉宇即使在沉睡中也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左肩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迹。
沈清婉端着一盆温水，脚步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她被勒令“闭门思过”，但顾霆钧默许了她每日短暂的探视和照料——或许是源于那染血信笺带来的复杂震动，或许是张副官私下为她说情，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昏迷中的儿子偶尔会无意识地低喃着模糊的字眼，听起来像是……“青萍”。
她拧干温热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顾云疏额头的冷汗。指尖隔着毛巾，能感受到他皮肤上残留的灼热。目光落在他失去血色的薄唇，紧蹙的眉头，还有那歪斜挂在床头柜上、镜片布满蛛网裂痕的金丝眼镜……心口如同被细密的针反复刺扎。
“云中雁……”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这个刻入灵魂的名字，泪水无声地在眼眶里打转。年少时曾经的悸动。笔友的知己情谊，与现实冰冷沉重的“叔嫂”枷锁，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他扑来的身影，染血的手，那句“别怕”和“唯你我知”的恳求，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每一次都搅动起更深的痛楚与一种……无法言说的悸动。这份悸动，因他的舍身相护和灵魂共鸣而滋生，却又被的铁律死死禁锢，只能在心底最深处无声翻涌，化作此刻指尖的微颤和眼底压抑的水光。
朦胧的好感，如同静室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危险，却又带着令人心碎的暖意。她只能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这小心翼翼的照料中，用毛巾拭去他的痛苦，用眼神描摹他沉睡的轮廓，用沉默守护着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惊世骇俗的秘密。
“二少爷今天气息稳了些，”张副官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站在阴影里，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清婉专注而哀伤的侧影，“夫人您……也去歇歇吧，这里有我看着。”
沈清婉迅速抹去眼角的湿意，点了点头，将水盆交给张副官。临走前，她的目光再次深深地、带着无尽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诉说的情愫。
回到自己清冷的小院，沈清婉的心依旧沉甸甸的。顾云疏的伤情、被禁的实验、中断的青霉素研究……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她。前线每天都有士兵在感染中痛苦死去，而救命的希望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桌上那本深蓝色的德文巨著上。顾云疏（云中雁）的批注如同黑夜里的星辰，指引着方向，却也时刻提醒着那无法跨越的鸿沟。她烦躁地推开它，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离心机毁了，实验材料被封锁，司令的禁令如同铁幕……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心。她无力地坐到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月白旗袍肩头那片暗褐色的血渍——属于顾云疏的血。这血迹，是守护的证明，也是她此刻困境的象征。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内袋里一个硬硬的物件——是顾云疏塞给她的那个染血的油纸包！里面除了信笺碎片，还有她自己的实验笔记！
她掏出油纸包，急切地打开。信笺碎片上的“云中雁”与“青萍”依旧刺目，她强忍心痛将其小心收起。然后，她翻开了自己的实验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次失败的配方、菌落形态、培养温度……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几天前匆匆写下的一行字旁边：
“蜂蜜增稠培养液效果不佳，菌丝生长反被抑制？怪！需查文献是否有天然成分可替代昂贵培养基，同时提升菌丝活性？——青萍 注”
蜂蜜！抑制？替代昂贵培养基？提升活性？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猛地劈入她的脑海！她记得顾云疏的德文批注中，似乎在哪本书里提到过蜂蜜的某种特性！不是作为培养基增稠，而是……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转身再次扑向那堆顾鸿铭送来的书籍！不是那本深蓝色的《分离纯化》，而是另一本更厚的、关于微生物次级代谢产物的德文专著！她凭借着模糊的记忆，飞快地翻阅着。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指尖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
终于！在一页关于“天然产物对微生物代谢影响”的章节旁页空白处，她看到了顾云疏那遒劲有力的铅笔批注！他用德文清晰地写着：
“参考：Honey tains natural enzymes (glucose oxidase) which produce trace amounts of hydrogen peroxide under specifiditions. H2O2 may act as a mild stressor, potentially stimulatiain fungi (e.g. Penicillium strains?) to increase antibiotic yield as a defense response. Low tration & trolled enviro crucial! Further verification needed. — Yunzhongyan”
（译：参考：蜂蜜含有天然酶（葡萄糖氧化酶），在特定条件下可产生微量过氧化氢。H2O2或可作为温和胁迫因子，刺激某些真菌（如青霉菌株？）提高抗生素产量作为防御反应。低浓度与受控环境至关重要！需进一步验证。——云中雁）
刺激！提高产量！天然易得！
沈清婉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蜂蜜！廉价的、易得的蜂蜜！竟然可能不是抑制，而是在特定条件下，成为刺激青霉菌产生更多青霉素的钥匙！顾云疏七年前留下的批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陷入绝境的她照亮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生路！
巨大的狂喜和希望瞬间驱散了绝望的阴霾。她顾不上擦汗，立刻扑到书桌前，抓起笔，在自己笔记的空白处，将顾云疏的德文批注快速翻译并记录下来，同时结合自己之前失败的蜂蜜实验，开始疯狂地演算浓度、温度、时间等关键参数！她必须验证这个猜想！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