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清婉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干净的病床上（应该是医院的观察室）。窗外己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房间。身上盖着温暖的薄被，手臂上还挂着点滴。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张副官那恐怖的伤口、剜肉时的触感、顾霆钧噬人的目光、张副官那声微弱的呻吟……最后是那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和虚脱。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
“躺着别动。”一个低沉、威严，却少了白日里那份暴戾杀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沈清婉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顾霆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依旧是那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夕阳下闪着冷硬的光。他并未看她，而是低着头，手中正着一个物件——正是那支失而复得、盛放在贵重紫檀盒中的白玉兰簪！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落在他抚摸着玉簪的、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指上。这一刻，这位叱咤风云的铁血司令，身上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迟暮英雄般的复杂情绪。
“他活了。”顾霆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感，“高烧退了，脉搏稳了，伤口……不再流脓发臭。军医说，命保住了。”他顿了顿，仿佛在消化这个奇迹，“那碗‘青鸾素’……用完了？”
“是……用完了。”沈清婉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顾霆钧终于抬起头，那双沉邃如渊的星目看向沈清婉。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审视、怀疑和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探究、震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珍宝般的凝重。
“此药……你如何得来？所需材料几何？能否……量产？”他问得首接，每一个问题都关乎大局。
沈清婉心头一紧。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不能暴露穿越者身份，但必须争取顾霆钧的支持！否则，仅凭她自己，根本无法支撑后续的研发和量产！
她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半真半假地开始编织：
“回父亲，此药……此药提纯极为艰难。需特定青霉菌种，以米汤、瓜果为基，恒温培养十数日，方得粗提液。再以……以特制‘净炭’（指骨炭粉）反复吸附淘洗，耗时耗力，所得甚微。如张副官所用之量，己是清婉倾尽心力，耗费月余，所得之大半……”她刻意强调了过程的艰难、耗时和低产，为后续索要资源铺垫。
顾霆钧的眉头再次锁紧。他听出了其中的艰难。月余所得，大半才救一人？这效率……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净炭’何处可得？菌种如何培养？所需何物？”他追问细节。
沈清婉心中稍定，知道顾霆钧己被药效打动，开始考虑实际问题。“净炭……需特殊制备，市面难寻。菌种培养需洁净环境，恒温之所（暗示需要专门实验室），以及……显微镜观察其生长（点出顾云疏所赠仪器的关键作用）。”她小心翼翼地提出需求，“至于所需物料……米粮、瓜果尚可，但培养器皿粗陋，若有……若有白瓷研钵、玻璃器皿等，或可提高些许效率……”
顾霆钧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紫檀盒的边缘。夕阳将他刚毅的脸庞分割成明暗两半。他似乎在权衡，在计算这“神药”的价值与投入的巨大代价。
良久，他猛地合上紫檀盒盖，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充满了压迫感，但这次，压迫感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决定性的力量。
“沈清婉，”顾霆钧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铁血威严，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郑重，“张副官的命，是你救的。此药之效，本座亲眼所见。无论你如何得来此方，从今日起，静心苑会在关着你！”
他将那紫檀玉簪盒，轻轻放在了沈清婉的床头柜上。
“此物，物归原主。”
“你所需之物——洁净之所、‘净炭’、米粮、器皿……本座会命人备齐，送入静心苑！”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此药干系重大！在未得本座明令之前，药方、制法、乃至此药存在本身，绝不可泄露给第三人知晓！违令者，军法从事！你可能做到？”
这既是支持，也是禁锢！将她和她研制的“青鸾素”，牢牢绑在了顾家的战车上！
沈清婉看着床头那贵重的紫檀盒，再看向顾霆钧那双蕴含着巨大力量和同样巨大野心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获得了宝贵的生存空间和资源支持！虽然代价是失去部分自由和秘密，但这是乱世中活下去、继续她科学救国梦想的唯一途径！
她挣扎着坐起身，在病床上，对着顾霆钧，深深地低下头：
“清婉……谨遵父亲大人之命！”
顾霆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军靴踏着沉凝的节奏，大步离开了病房。夕阳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
“竹韵轩”内，暮色西合。
书案上的煤油灯己被点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那只深蓝的沙燕风筝。顾云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陈默刚刚将陆军医院传来的最新消息详细汇报完毕：张副官脱离危险，沈清婉虚脱入院，顾霆钧亲自探视并下达了支持静心苑的严令……
金丝眼镜被取下，放在那只沙燕风筝旁边。顾云疏揉着眉心，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沉思考。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成功了。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救回了张副官，更彻底扭转了她在顾府的处境！父亲那句“静心苑会不在关着你”，份量何其之重！这意味着她正式从“弃妇”变成了一个被顾家最高掌权者认可的、掌握着某种“战略资源”的特殊存在！
“司令……下了封口令。关于那药，一个字都不许外泄。”陈默低声补充。
顾云疏睁开眼，眸光在灯光下闪烁。封口令在意料之中。那“青鸾素”的价值，足以改变战场格局！父亲将其视为顾家的秘密武器，也等同于将沈清婉置于一个更耀眼也更危险的位置。莉莉安那边……日谍那边……恐怕很快就会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静心苑那边，东西送去了吗？”顾云疏的声音有些沙哑。
“送去了！按您的吩咐，那套上好的白瓷研钵和杵，还有几块新的细纱布，都交给门房了。门房说，是‘陈先生’感念府上帮忙，给需要的人捣药草用的。看守婆子收下了，没多问。”陈默回答。
顾云疏微微颔首。这算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听闻她抱着空瓦罐走出手术室、在父亲面前虚脱倒下的那一刻，他心底那点难以言明的波澜，需要这样一个克制的出口。
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只深蓝沙燕上。靛青的羽翼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光，墨色的竹叶更显清冷孤高。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了一场由一碗“霉水”引发的、席卷顾府的惊涛骇浪，也见证了一个女子如何以纤弱之躯和惊世智慧，在绝境中劈开了一条生路。
“二少，”陈默迟疑了一下，“司令对沈小姐的态度……变了。我们……是否还需要继续……”
“继续。”顾云疏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缜密，重新戴上了金丝眼镜，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静心苑的份例，确保足额，按司令吩咐的最高标准。沈小姐所需‘净炭’（他用了沈清婉的说法）等物，留意来源，若她寻不到，通过老周，用隐蔽方式提供。另外，”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盯紧别院内外，尤其是……莉莉安小姐那边。任何异常动静，立刻报我。”
“是！”陈默肃然领命。
顾云疏不再多言。他拿起一份新的文件，目光专注地投入其中，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赌局从未发生。只有书案一角，那只深蓝色的沙燕风筝，在昏黄的灯光下，舒展着羽翼，沉默地指向窗外浩瀚而未知的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