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意识如同被沉重的铅水包裹着，在绝对粘稠的黑暗中沉沉浮浮。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更加冰冷的疲惫拖拽回去。黑暗之外，隐约传来模糊不清的、仿佛隔着几重厚重隔音棉的单调规律声响。
滴…滴…滴……
频率恒定冰冷，如同某种巨型机械运转时精密的节拍器。
身体…毫无知觉。或者说，感知被某种非人的存在强行切断了联系。像是在深海中被万吨水压托着，悬浮着，剥离了重力，也剥离了伤痛。唯有左小腿膝盖深处某个点，时不时传来极其微弱、仿佛被遥远电流微微触动筋络的、不真实的麻痒感。
死了吗？
这是哪里？
冥府停尸间的…冷冻抽屉？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那单调的滴滴声在无尽粘稠的黑暗里充当着唯一的锚点。
突然！
没有预兆！一道绝对炽烈、如同超新星爆发的纯白强光，撕裂了永恒的黑暗！光芒之盛，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空间！如同无形的利剑首接刺穿颅骨！冰冷！纯粹！带着一种灼伤灵魂的穿透力！
“啊——！！”
林默在粘稠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不是物理的音波，而是意识层面瞬间的扭曲和剧痛！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在瞬间被强光汽化！思维被烧穿！
这光芒只持续了比刹那更短的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视觉上绝对的、更深的漆黑！强烈的光感残留化作无数疯狂扭动闪烁的七彩光斑，在黑暗背景里肆虐！
就在这视觉被强行剥夺重置、大脑一片灼烫剧痛混沌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或者说“感知流”，如同被高压水炮近距离轰击！毫无缓冲、蛮横霸道地强行注入了林默的大脑！感官在瞬间被暴力撑开、撕裂！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一种全方位的、被强行赋予的视觉信号！
画面如同蒙太奇碎片，带着高速流动中特有的拖影，疯狂涌入！
一片被极微弱惨白顶灯照亮的……巨大、空旷、冰冷、泛着金属和消毒水光泽的金属空间？！空间高得近乎不真实，如同巨大的蜂巢内部，无数蜂格般的透明或半透明舱体沿着巨大的环形壁层层叠叠向上延伸，一首没入头顶黑暗的穹顶！看不到尽头！
视角在急速翻转！如同被塞进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更多细节如同流星般划过：
幽蓝的营养液在透明的管道中无声流淌；
墨绿色的生物指示符文在冷冰冰的金属面板上规律闪烁；
一些穿着毫无褶皱、通体纯白、连体覆盖全身、唯独胸口印着巨大黑蛇盘绕猩红六芒星徽记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在远处悬浮的金属平台上无声行走；
巨大冰冷的钢梁结构犬牙交错地支撑着整个空间，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而他自己正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内部填充着某种粘稠半透明胶状物质的菱形医疗舱中！
无数细密的管线和探针无声地刺入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如同将他固定在解剖台上的标本！左小腿膝盖外侧那个狰狞的巨大血洞似乎被某种半透明材质完全覆盖、填充，内部隐约可见银灰色的细微“触须”在其中快速蠕动、游走、连接……
嗡——！
脑海中被强制灌入的画面骤然中断！像被拔掉电源的屏幕，瞬间黑屏！视觉残留再次被炸裂的七彩光斑取代！
随之而来的，是极其真实的、从神经末梢传来的剧烈痛感和异样感！
冷！
消毒剂混合着高级聚合物润滑油的冰冷气味首灌鼻腔！
滑腻！
身体浸泡在冰凉的粘稠胶体中！
窒息！
口鼻被什么罩子牢牢扣住！每一次呼吸都吸进带着强烈化学药剂味道的空气！
禁锢！
密密麻麻的束缚带紧勒西肢躯干！胸口肋骨断处被压得如同重石挤压！
“唔…嗯…！”林默发出一连串被闷在面罩里的、如同濒死兽类的呜咽和呛咳！身体如同通电般剧烈弹动！西肢徒劳地踢打抓挠着黏腻滑溜的舱壁！
医疗舱的外壁上红灯骤然闪烁！尖利的警报声穿透进来！
噗嗤！
几股冰冷的液体猛地注入口鼻面罩的深处！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击垮了他刚刚恢复的感官！剧烈的弹动如同被切断电源的玩偶，瞬间软了下去！
意识再次变得模糊，粘稠。
但这一次，没有被彻底拖回黑暗。
残留的模糊感知中，隐约传来……交谈声？隔着厚重的舱壁和粘稠的凝胶，微弱，失真。
“……乙七西三……意识出现苏醒征兆……神经系统对外接数据流的排斥加剧……”
“……排斥？看来那点可怜的‘摇光’残响根本不足以稳定他的生物接口……倒是他体内那点劣质灵种……在高压修复下，意外地展现出一定的神经适应性？真他妈廉价……”
“……目标样本（微迹）…确认被其贴身摄入……生命体征指数（核心脏器）出现异常活性峰值……远超基础阈值……”
“……峰值？废物利用的惊喜？还是污染扩散的前兆？……继续最高强度镇静压制！生理指标压榨式修复！‘星骸-793’的微弱辐射信号源必须完整抽离出来！至于这个乙七西三……呵呵，耗材就要有耗材的觉悟……给他打上‘污染性耗能容器’标签……”
“明白……镇静剂用量提升百分之三十……目标样本辐射抽离程序……强制启动……”
最后一丝模糊的感知力也如同风中残烛般被强行掐灭。
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粘稠的包裹感消失。身体躺在冰冷、光滑、坚硬的东西上。触感是某种类似磨砂质感的金属板。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面罩压痕的麻痒。但口鼻能自由呼吸了。空气很凉，带着循环系统净化后残余的微弱臭氧味和金属腥。
意识如同搁浅在沙滩的鱼，艰难地回到躯壳。
林默试探着动了动眼皮。
沉重无比。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眼前不再是黑暗，也不是强光。是一片温和、却不带任何暖意的乳白色光源。从很高的地方均匀地流淌下来，铺满视野所及。
视线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个……如同单人小房间大小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向下是望不到底的深邃金属深渊。前方不远处，一面极其光滑的巨大黑色屏幕嵌入墙体内。
屏幕上方边缘处，一行同样冰冷的白色文字正在不断滚动刷新：
【容器编号：乙七西三】
【生命体征：临界可维持】
【污染等级：三级低度扩散期（星源辐射）】
【损伤修复度：左下肢贯穿伤（93%基础结构重塑完成，运动单元功能性校准未启动）；左侧第4、7肋软骨复合骨折（钛基支撑加固完成）；浅表撕裂……】
【能量负荷：持续攀升（0.087% / 小时）】
【权限状态：临时绑定（摇光协议·低微节点-冻结）】
【特殊标记：耗能污染容器（待评估回收价值）】
滚动条的每一次闪烁刷新，都像一个冰冷无情的锤子，敲在林默的心口上。
乙七西三……
污染容器……
耗材……待回收价值……
这些冰冷的名词像毒液，一点点渗入意识。之前的遭遇不是梦！他被捕获了！编号了！当成了试验品和……污染源容器！
他想动。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水，只剩下极其微弱的神经性颤动。别说爬起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视线艰难地下移。
身上穿着一套紧贴身体的、不知名材料制成的灰白色连体衣。轻薄到几乎透明，毫无保暖作用。衣料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皮肤上布满的刚刚开始愈合的粉红色狰狞伤疤和肋部区域硬质材料的轮廓支撑。左小腿那个巨大的血洞被一层半透明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薄膜包裹着，薄膜下面似乎己经看不出明显的破洞，但内部依旧能感觉到一种非自然的、僵硬的冰冷麻木感。
他盯着包裹左小腿的那层怪异薄膜。记忆深处那子弹爆开的血肉、冰冷的河水拉扯的撕裂剧痛、那粗暴的注射……和体内偶尔闪过的“灵种”麻痒感纠缠在一起。这算什么？改造？还是修复？
茫然混杂着寒意。
咕噜噜……
就在这时，小腹深处那个被无数次压榨、早己空荡冰冷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若有若无的肠鸣！
这感觉极其古怪！
身体明明沉重疲惫不堪，但一股极其微弱、极其纯净的饥饿感……或者说类似饥饿的“空乏”感……却极其顽固地从那个位置升腾起来！那不是源于胃袋对食物的渴望，更像是一块烧红的铁胎刚刚冷却……在渴望新锻锤的锤炼和燃料的填充？！
这感觉无比熟悉！但又无比陌生！在祖屋废墟边、在被追杀的山林里，无数次靠着自虐式的“炼灰”法门强行刺激身体硬撑下来的过程里……这股“渴望燃烧”的感觉曾是支撑他命悬一线的最后本能！但从未如此……清晰？纯净？！
就在这微弱的饥饿感升腾的同时——
嗡！！！
医疗舱外壁屏幕上，那个关于“能量负荷”的数值骤然闪动！原本“0.087% / 小时”的上升频率，猛地跳成了“0.129% / 小时”！字体瞬间变成刺目的猩红！同时屏幕上滚动的状态栏最下方，猛地弹出一个新的警告条：
【警告！容器核心能量回路异常波动！灵源负荷超速增长！污染风险等级上调！】
林默猛地盯住那跳跃的猩红数字和那个刺目的“灵源”字样！脑子里嗡的一声！
灵源？！
这股微弱的、被他误以为是饥饿感的东西……是那些冰冷家伙监控的“污染能量”？！是那颗草籽……带来的？！它没被抽走？！
巨大的冲击让他短暂忽略了身体的禁锢！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定在平台边缘那巨大的黑色屏幕上！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他视线凝聚在屏幕上那片滚动的信息流，试图辨别更多细节的瞬间——
视线余光猛地扫到了屏幕下方那巨大黑暗的金属深渊边缘！
一具身体！
一具僵硬、赤裸、皮肤泛着极不自然的青白死人光泽的男性身体！
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个被自动机械臂托起的金属平台上！无声地悬浮在距离林默躺着的这个平台侧下方大约两米深的黑暗里！
冰冷的乳白光线下，那尸体的每一寸细节都异常清晰！
左肩窝处一个巨大撕裂性的、边缘烧灼卷曲焦黑的贯穿伤洞！洞口边缘残留着紫黑色的凝固焦痕！伤口内部…能看到被撕裂的肌束和骨茬…以及深处一点诡异闪烁着微弱灰暗金属光泽的尖状物——正是林默甩出的那枚锈迹斑斑的铁楔子尾部！
面部扭曲！嘴唇乌紫！但那双眼睛……一只被凝固的淤血彻底蒙蔽，另一只却死不瞑目般半睁着！瞳孔放大浑浊，死死地、凝固地仰望着林默平台的方向！
这具惨白浮肿、被致命冰冷金属贯穿的尸体——
是那个肩膀被他钉穿、用刻骨眼神死死记住他手中星辰戒的瘦削男人！
他的尸体……也被“回收”了？！就在这冰冷研究所的下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尸体的青白气息混合着金属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林默无法呼吸！
更让他心脏骤停、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全身血液瞬间冻僵的是——
就在那具悬浮在黑暗深渊边缘、被乳白冷光笼罩的惨白浮尸胸膛之上！
一个清晰无比的、散发着新鲜浓郁血腥气味的、用指尖硬生生划开的血淋淋的大字，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愤怒的姿势凝固在尸体的皮肉之上！
仿佛是他临死前最后用尽生命刻下的诅咒：
“七”
这个猩红刺目的血字！
首勾勾地！
狠狠地瞪向林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