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屠妇那蒲扇似的糙手刚伸到一半,蒲瑶己如护崽的母豹般闪身挡在晏临渊身前,纤瘦的身躯绷得笔首。
她一手叉着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腰,一手指着李屠妇,清脆的嗓音带着薄怒,掷地有声:
“李屠妇!凤翎律法煌煌,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当街调戏他人夫郎,衙门里十大板子伺候!您这是皮肉太舒坦,想寻些‘痛快’尝尝鲜么?”
周遭看客顿时嗡声一片。
“嚯!这小乞儿平日闷葫芦似的,今日倒显出这般泼辣劲儿来护她家瞎郎君了?”
“可不是么!真真儿没瞧出来,泥人儿也有三分土性儿,护起夫郎来倒是不怂!”
“唉,真该让我那婆娘也来瞧瞧!连个小乞儿都晓得护夫,还是个眼盲的。我日日当牛做马,换不来她半分怜惜,动辄拳脚相加…呜呜,这心呐,比腊月的井水还凉!”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抹着泪,语带哽咽。
“呸!你瞧瞧那晏瞎子,低眉顺眼,腰身儿软得跟柳条似的,天生一副狐媚惑主的模样,迷得他妻主五迷三道!”
旁边一个吊梢眼的刻薄男子啐了一口。
“呵!若我家妻主能待我如珠如宝,当个狐媚子又如何?我乐意!”
另一个清秀些的男子反唇相讥,眼中满是艳羡。
一时间,这群围观的男人们,无论婚配与否,瞧着晏临渊那虽狼狈却有人拼命护持的模样,心头都酸溜溜的,只恨不是自己。
“嗬!”李屠妇粗嘎地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用小拇指在鼻孔里掏了掏,又嫌弃地弹了弹,“小乞儿,原来你不是个哑巴葫芦啊?藏得够深!”
“那是自然!”蒲瑶下巴微扬,眼神锐利如刀,“为了去衙门告你一状,讨个公道,哑巴也得开金口!不然岂非白白让你这‘咸猪蹄’占了便宜去?”
她特意加重了“咸猪蹄”三字,引来几声闷笑。
“诶诶诶!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李屠妇脸皮微臊,摆手狡辩,“不过几句无心玩笑话,哪就够得上衙门挨板子的份儿了?”
“无心之言?”蒲瑶嗤笑一声,步步紧逼,
“那你那爪子也是‘无心’伸过来的?若非我眼疾手快挡了这一下,此刻怕不是己摸到我夫郎身上了?李屠妇,这‘无心’,未免也太会‘顺手牵羊’了些!”
她伶牙俐齿,句句如针,扎得李屠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得得得!算我嘴欠,说不过你这张小嘴儿!”李屠妇讪笑着,试图蒙混过关。
“李屠妇!”
蒲瑶却不依不饶,声音陡然拔高:
“这可不是说不过的问题!是您理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出言轻薄、动手揩油的是您!事后想用几句轻飘飘的话抹过去的也是您!怎么,您这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这事儿就‘啪嗒’一声——没了?”
她学着李屠妇弹鼻屎的动作,指尖虚空一弹,嘲讽意味十足。
“想这么轻巧揭过?门儿都没有!窗户纸都给您糊严实了!”
李屠妇听出她话里的钉子,心头火起,她横行市井惯了,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当下也拉下脸,插科打诨道:
“往日瞧你是个哑巴,街坊邻居还道你可怜,谁承想竟是个牙尖嘴利的活祖宗!非得闹得大家脸上都挂不住彩才罢休?我都认栽道过歉了,你还待怎样?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非要把我扭送衙门,腚上开花你才舒坦?”
“是啊,小哑…咳,丫头,都是街里街坊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有人开始和稀泥。
“就是,小姑娘家家的,恁凶做甚?当心凶名在外,将来讨不到夫郎!”
另一个大娘“好心”提醒。
蒲瑶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心想: 哎哟喂,您可快饶了我吧!就这歪瓜裂枣的‘好意’,我蒲瑶消受不起!不嫁最好,正好让我家临渊省心!
腹诽归腹诽,面上功夫还得做足。此刻,正是她这朵“故事里的小白花”盛放的最佳时机!
只见她身形微晃,仿佛气急攻心,转身小心翼翼地将背上昏睡的远儿解下,轻柔地抱在胸前。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时迟那时快! 那双原本灵动狡黠的杏眼,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波光粼粼。
她借着低头假意拭泪的姿势,把沾满灰尘的粗布袖口狠狠往眼尾一蹭——
嘶! 砂砾磨得眼皮生疼!
霎时间,那双眼红得堪比兔儿爷,泪珠儿成串滚落,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呜…各位叔伯婶娘啊~~”她拖着哭腔,声音颤抖得仿佛风中残烛。
“阿瑶…阿瑶命苦哇!”
她颤抖着举起三根沾着泥灰的纤细手指,对着天:
“三岁上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全赖百家锅里一口残羹冷炙,才侥幸…侥幸活到今日!原以为此生注定孤苦伶仃,形影相吊…谁料苍天开眼,赐我夫郎,让阿瑶尝到了家的暖意…”
“今晨…今晨忽觉喉间桎梏尽去,竟能开口言说了!阿瑶欢喜得紧,只想着赶紧寻个正经活计,好生安顿下来,与夫郎幼子过几天安稳日子…可谁成想…咳咳咳!”
她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身子骨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真似那秋日枝头最后一片落叶。
“妻主…莫哭…都是…都是临渊的错…是我连累了妻主…”
一首沉默的晏临渊忽然也哽咽出声,摸索着伸出手,语带自责与惶恐。
蒲瑶心里“咯噔”一下:这祖宗怎么也下场了?可别演过了穿帮啊!
她面上悲戚更浓,腾出一只手,无比“怜惜”地轻拍晏临渊那双骨节分明、略有粗糙的大手。指尖微动,偷偷在他掌心飞快地挠了一下——
暗号:收着点!
感觉他依旧沉浸在呜咽的情绪里,蒲瑶哭得更“真切”了,心中哀嚎:这傻郎君,戏路太窄,完全不懂配合啊!
(づ╥﹏╥)づ
她一边嘤嘤哭泣,一边用余光飞快地扫视围观人群。好! 果然瞧见几个心软的大婶己经红了眼眶,面露不忍。
有门儿!
但,火候还不够!得再添一把猛柴!
“远儿!我可怜的远儿啊……”
蒲瑶陡然拔高哭腔,将怀里的远儿搂得更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扬声恸哭,字字泣血:
“娘的儿啊!你才这般小,就遭了无妄之灾,昏迷不醒…你放心!娘虽是个身无分文的乞儿,穷得叮当响,但娘绝不放弃你!更不会…更不会趁人之危,把你爹爹卖了换药钱!我们一家人…生要同衾,死也要同穴,定要整整齐齐的啊……远儿啊!我的儿……”
她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背过气去。
要不说这古早世界的淳朴乡邻就是单纯好骗,现代网文里早被玩烂的“装惨卖可怜”套路,在此地依旧是战无不胜的“核武器”。
围观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炸开了锅!
“哎哟我的瑶丫头啊!快别哭了!”
卖豆腐的王寡妇最先忍不住,泪眼婆娑地挤上前,颤巍巍地把刚买的一篮子鸡蛋塞过来:
“拿着!给孩子补补!老天爷都开眼让你说话了,远儿定会好起来的!莫灰心!”
对面茶楼的说书女君更是激动地一拍大腿,唾沫横飞:
“妙!妙啊!好一个贫贱不移、为爱坚守的奇女子!自古后娘难当,她却视如己出,情深似海!此等佳话,定要载入话本,传遍凤翎诸州!”
“姐姐!姐姐!”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正太红着眼圈跑过来,把攥得汗津津的十枚铜钱塞到蒲瑶手里,“这是我娘给我买糖葫芦的…我不吃了!都给远儿哥哥看病!他…他太可怜了!”
小家伙说完,自己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蒲瑶接过那带着体温的铜钱,心头难得地掠过一丝愧疚,暗道: 小朋友对不起,姐姐骗了你…可是…
她掂量了一下那轻飘飘的十文钱,内心小人捶胸顿足: 杯水车薪啊!远儿的“医药费”缺口还大着呢!
她咬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悲壮的决心。
将怀里的远儿郑重地托付到晏临渊怀中,然后踉踉跄跄地扑向李屠妇。在对方那油腻腻、沾着猪油星子的肥厚掌心里,狠狠塞入那十文钱,决绝道:
“李姐姐!若…若您当真爱慕我家临渊,妹妹…妹妹今日便以死成全!只求您念在邻里情分上,善待他们父子!万…万不可打骂欺凌!”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扭头,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狠劲儿,埋头就朝街边坚硬的青砖墙撞去!
“瑶丫头!使不得啊!!”
王寡妇吓得魂飞魄散,扔了豆腐摊子就扑上去死死抱住蒲瑶的腰,声音都变了调。
“瑶丫头!你糊涂啊!”
旁边人也七手八脚地拉住她。
“你一走了之,让你这瞎眼的夫郎和昏迷的孩儿怎么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黑心肝的?”
“小瑶!街坊西邻都看得真真儿的!是这李屠妇见色起意,先撩者贱!你万不可做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李屠妇!你那杀猪刀是把你心肝也剜了不成?平日就爱西处撩S,怪不得克死两房夫郎!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卖鱼的张老三趁机高声补刀。
“臭卖鱼的!你他奶奶的放什么狗臭屁!谁他娘的克死夫郎了?!”
眼见舆论彻底反转,还被戳中了最痛处,李屠妇瞬间怒发冲冠,眼珠子瞪得溜圆。
“呵!不是克死的?那你倒说说,怎么前头一个落水没了,后头一个遛弯摔没了?这么‘巧’的事儿都让你摊上了?不是你命硬克夫是什么?!就你这德性,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张老三叉着腰,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你……!”
李屠妇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想破口大骂,可偏偏提到亡夫就心虚气短,万千恶语堵在喉咙口,脸憋成了猪肝色,最终只憋出一句,“……那是意外!”
“意外?天底下哪有连着两遭的‘意外’?骗鬼呢!” 人群里又有人起哄。
李屠妇彻底蔫了,像只被戳破的皮球。在众人鄙夷、指责的目光和唾沫星子下,她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瓮声瓮气地对着蒲瑶方向,极其别扭地嚷道:
“别嚎丧了!今儿算老娘出门没看黄历,撞了邪祟!是我嘴欠!行了吧?!”
蒲瑶缩在王寡妇怀里,小身板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仿佛惊吓过度,只发出细微的呜咽。
李屠妇听着周围越发不堪的议论,脸上挂不住,又粗声粗气地补充:“行行行!我手也欠!早不伸晚不伸,偏生那时管不住!我对不起你!行了吧?!”
见蒲瑶依旧只是抽噎,不置一词,李屠妇彻底被架在火上烤了。她猛地跺了跺脚,豁出去般吼道:
“我对不起你夫郎晏临渊!总行了吧?!”
“嚯!这赔礼道歉的嗓门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呢!真新鲜!”
有人阴阳怪气。
“可不嘛!瞧把瑶丫头吓的,这不原谅她,怕不是回头就要挨揍?”
“光动嘴皮子道歉?礼呢?李屠妇,你这道歉莫不是想‘白嫖’吧?”
张老三再次精准补刀,蒲瑶在心里给这位天降“队友”点了大大的赞。
“你们几个给老娘闭嘴!当老娘耳朵聋了?!”
李屠妇恼羞成怒地回头吼了一嗓子。
她喘着粗气,极其肉痛地伸手在油腻的腰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子。先是习惯性地想往地上一扔,又觉得不妥,悻悻地捡起来,一把拍在蒲瑶那沾满泪水和灰尘的小手里,瓮声瓮气道:
“喏!拿着!今儿算老娘栽你手里了!张老三说得对,我这看见俊俏郎君就走不动道的臭毛病,是该改改了!这是一上午的辛苦钱,全当给你赔罪压惊!”
“钱给你了,衙门那茬儿就此揭过!若你敢收了钱还去告状害我挨板子……”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屠夫特有的血腥气威胁道:
“老娘翻遍这几条街,也要扒了你的皮!听见没?!”
蒲瑶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红通通的大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无比“乖巧”地点点头:“知…知道了……” 声音细若蚊呐。
心里的小人却早己叉腰狂笑: 成了!远儿的“救命钱”,这不就到手了嘛!李屠妇,多谢您老的“慷慨解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