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在子时突然转急，玄机阁后巷的青石板被砸得咚咚响。
影三缩在屋檐下，怀里的油布包浸了水，沉甸甸坠得他后颈发凉。他望着暗阁二楼那扇雕花窗——此刻该是陈薇训导新人的时辰，烛火该像往常一样亮到三更。
“影三哥，接住！”
墙根传来细碎的响动，是小乞儿阿福。他把半块烤红薯塞进影三手里，冻得通红的手指往巷口指了指：“刚才有个穿玄色锦袍的，往阁子里去了。腰上挂着……挂着宁国公府的玉牌。”
影三的喉结动了动。他摸了摸怀里的油布包——里面是半本《幽谷盟金库账册》，封皮上的“血”字还沾着陈薇的血。那是三日前他在暗阁密室偷的，本想卖给北蛮细作换二十两银子，可刚才在茶棚里，那穿玄色锦袍的家伙说：“宁国公要这东西，给你五十两。”
“宁国公？”影三当时就红了眼。宁国公府的厨子上月还来玄机阁买过酱牛肉，他记得那厨子左手上有个烫疤——和这锦袍人袖口的烫痕一模一样。
“影三！”
陈薇的声音从背后炸响。影三转身，见她站在雨幕里，玄色劲装浸透雨水，发间的铁簪闪着冷光。她手里攥着半块虎符，正是暗阁“断锋”令——专斩叛徒。
“你可知私盗密档是什么罪？”陈薇的声音像碎冰，“按暗阁规矩，断你一手，逐出京城。”
影三后退两步，撞在青砖墙上。他望着陈薇身后亮起的灯笼——暗阁的“听风铃”全响了，十二处暗卡的哨兵正往这边围。
“陈姐！”他突然跪下来，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我也是被逼的！那宁国公说，只要我交了账册，就给我娘治病！我娘咳血三年了，大夫说要长白山的老山参……”
陈薇的铁簪微微发颤。她想起上个月在顺天府，影三的娘跪在监察司门口，咳得整条街的人都掉眼泪。可暗阁的规矩，比天还硬。
“带他去演武场。”她转身对阿福道，“通知李大人，就说暗阁捉了个卖密档的。”
影三突然暴起！他抄起墙角的铁棍，朝陈薇砸去。陈薇侧身避开，铁棍擦着她耳际砸在墙上，崩出火星。
“反了！”
暗阁的护院们从西面八方涌来。影三被按在地上时，看见陈薇蹲下来，捡起他怀里的油布包。封皮上的“血”字被雨水泡开，晕染成团，像极了幽谷盟当年屠村时的血。
养心殿的烛火映着赵煊阴鸷的脸。他捏着陈薇呈来的密报，指节捏得发白：“宁国公府的厨子，左手上烫疤？”
“是。”陈薇将半块虎符放在案上，“影三供认，宁国公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要他偷《幽谷盟金库账册》。账册里记着，呼延拓用‘蚀骨粉’换幽谷盟的‘血菩提’，而宁国公……”她顿了顿，“是中间人。”
赵煊猛地拍案。案上的茶盏“当啷”坠地，茶水溅在虎符上，与符身的“宁”字纹路重合。他想起三日前在早朝，宁国公还跪着说：“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定当替陛下分忧。”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着锦衣卫即刻包围宁国公府；着镇北司李昭，率玄甲卫封锁玄机阁；再着大理寺卿——”他摸出陈薇递来的账册，“将影三的供词抄录百份，明日午门示众。”
玄机阁的演武场在雨里泛着冷光。影三被绑在木柱上，浑身湿透，像条落水狗。陈薇站在他面前，铁簪抵着他咽喉：“说，宁国公什么时候来取账册？”
“三日后……”影三的声音发颤，“他说要在西首门外……”
“住口！”陈薇的铁簪扎进他喉结，“暗阁的规矩，叛徒无话可说。”她转头对李昭道，“李大人，把他押去天牢。等宁国公自投罗网，再一起审。”
李昭的手按在剑柄上。他望着影三惨白的脸，想起三年前在应天府，也是这样的雨夜，他抓了个偷军粮的贼。那贼跪在他面前哭，说老娘快饿死了，他心软放了，结果那贼转头就给北蛮报了信，害死三百兄弟。
“陈卿。”他对陈薇道，“这小子交给我。我会让他知道，暗阁的‘断锋’，不是闹着玩的。”
陈薇点头。她望着影三逐渐涣散的眼神，突然想起暗阁入门时的誓言：“暗阁者，隐于市井，护于黎民；若叛，断其手足，曝于市曹。”
此刻的雨，正冲刷着玄机阁的青瓦。远处传来锦衣卫的马蹄声，像极了当年北蛮屠村时的马蹄声——只是这一次，马蹄声里裹着的，是大昭的雷霆。
而在宁国公府，宁国公正对着影三的供词冷笑。他将供词投入炭盆，看着火舌舔着“宁”字，突然听见院外传来喧哗。
“宁大人，镇北司的人来了。”
管家的话音未落，玄甲卫的刀光己映亮了庭院。宁国公望着院门口李昭冷峻的脸，突然想起影三说的“西首门外”——那里埋着他买的三百杀手，还有呼延拓送来的二十车“蚀骨粉”。
“李大人，误会！”他扑通跪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定是有人栽赃！”
李昭的剑指着他咽喉：“栽赃？那你解释解释，为何你府里的厨子，左手上有个烫疤？”
宁国公的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淌。他望着李昭身后被押上来的影三——那小子正用口型说：“三日后，西首门。”
李昭笑了。他抽出镇海剑，剑锋挑开宁国公的衣襟：“三日后，西首门外，朕等你。”
雨越下越大。玄机阁的“听风铃”还在响，却不再是警报，而是胜利的歌谣。赵煊站在养心殿的窗前，望着雨幕里的玄机阁，轻声道：“陈薇，你做得好。”
陈薇跪在阶下，铁簪上的雨水滴在青石板上：“陛下，暗阁的规矩，不能破。”
赵煊望着她发间的铁簪，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泉州港，陈薇跪在他面前，说：“臣愿替陛下守暗阁，守这大昭的暗。”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暗阁，不是藏在阴影里的刀，是照见人心的镜。而叛徒的血，终将染红这面镜，让天下人看清，谁才是真正的大昭之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