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捷报传到金銮殿时,赵睿正蹲在御花园的石榴树下数蚂蚁。
他穿着青布短衫,腰间系着母妃新绣的艾草香囊,发间还沾着晨露——这是他特意求了尚食局的小宫女,说“蚂蚁搬家要下雨,得赶在雨前数清楚”。
“陛下!雁门大捷的捷报!”
小太监的声音惊飞了枝头的麻雀。赵睿抬头,见赵煊大步走来,龙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那是昨日在城墙上,他替李昭挡箭时溅上的。
“睿儿,过来。”赵煊蹲下身,指尖点了点他膝盖上的蚂蚁,“听说你在数蚂蚁?”
赵睿歪头笑:“儿臣数着玩呢。不过父皇,儿臣今日有个主意。”他拽着赵煊的龙袍往殿内走,“您看,雁门打了胜仗,咱们缴了北蛮三万匹战马,可咱们自己养的马不够,总不能让将士们骑北蛮的马打仗吧?”
赵煊挑眉:“所以你想……”
“茶马互市!”赵睿掰着手指头,“咱们用江南的布、中原的铁,去换北蛮的战马。他们要布做衣服,要铁打农具,咱们要马打仗——”他指了指案上的《货殖要术》,“书里说,‘互通有无,各取所需’,这样大家都得利!”
赵煊大笑,伸手揉乱他的发顶:“好个‘各取所需’!可你可知,北蛮人狡猾得很,往年咱们给他们的赏赐,都被他们拿去换了马匪的刀?”
“所以要设‘茶马五市’!”赵睿从袖中掏出张画满圈圈的纸,“儿臣让人画了五个市集的位置——雁门、云州、朔州、应州、蔚州,都在边境线上。每个市设‘市易务’,由户部派官监管,规定每年交易额度:布十万匹、铁五千斤,换战马一万匹。”他指着纸上的红圈,“超过额度,咱们就加税;不够的话,就用粮食补——北蛮人也需要粮食过冬呢。”
赵煊接过那张纸,见上面用朱砂标着“限市额”“查商队”“禁私贩”九个字,笔锋虽稚嫩,却力透纸背。他想起昨日批奏折时,户部尚书王衍说:“北蛮战马多,可咱们缺马;咱们布铁多,可北蛮缺布铁。”此刻赵睿的法子,倒把这“缺”和“多”都补上了。
“好。”他将纸收进龙案暗格,“明日早朝,朕便下旨设‘茶马五市’。不过……”他摸了摸赵睿的头,“你一个小娃娃,怎会想到这些?”
赵睿的耳尖红了。他想起三日前在御膳房,听见尚食局的老厨娘说:“陛下,北蛮的战马虽好,可咱们用布铁换,他们肯定乐意——他们那儿产不了好布,铁匠铺也少。”又想起昨日在书库,翻到《盐铁论》里写:“市者,天地之财具也,而万人之所和而利也。”
“儿臣是听厨娘和书里说的。”他挠了挠头,“不过父皇,儿臣还想加条规矩——每匹战马,都要盖‘大昭茶马’的火印。这样北蛮人要是敢把马卖给马匪,咱们一看火印就知道,拿回来问罪!”
赵煊的眼睛亮了。他想起李昭昨日说的话:“北蛮的马匪最怕火印,一烧就疼。”此刻赵睿的法子,既解决了战马来源,又能溯源追责,简首是妙棋!
“传朕旨意。”他拍案而起,“着户部尚书王衍、工部侍郎陈矩,三日内拟定《茶马五市则例》;着镇北司李昭,率三千玄甲卫巡查五市,严查私贩;再着监察司……”他顿了顿,“派陈薇去云州,盯着市易务的账。”
退朝时,赵睿蹦蹦跳跳跟着赵煊。他望着殿外飘起的杏花,突然想起北蛮大营里,呼延拓正捏着那封染血的战报——上面写着“雁门大捷,斩首三万”。此刻,他的“茶马五市”就像张网,正悄悄罩向北蛮的经济命脉。
三个月后,雁门五市的烟火气渐浓。
江南的布商挑着担子,用靛蓝的土布换北蛮的战马;中原的铁匠推着车,用精铁的犁铧换北蛮的羊毛。市易务的官差举着火印,在每匹马的烙下“大昭”二字,马背上还系着块木牌,写着“限三年用,过期收回”。
北蛮的牧民牵着新换的战马,嘴里嘟囔着:“大昭的布软和,铁犁头好使,这买卖划算!”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布和铁里,混着李昭让人掺的“追踪粉”——遇水会显字的朱砂粉,正顺着马鬃、牛毛,把北蛮的牧场位置,一五一十传回镇北司。
而在金銮殿,赵睿捧着新得的《茶马五市账册》,指着最后一页对赵煊说:“父皇您看,三个月换了八千匹战马,收了二十万匹布、十万斤铁。北蛮人现在连盐都得用马换,咱们连盐价都涨了三成!”
赵煊摸着胡子笑:“好小子,这哪是‘茶马五市’,分明是‘以商为刃’!”他望向殿外飘起的晚霞,轻声道,“当年太祖爷用‘屯田制’稳边,如今你用‘茶马市’固边——大昭的江山,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用智慧和血肉,垒起来的。”
晚风卷着杏花扑进殿内,落在赵睿的《茶马五市则例》上。那上面,“限市额”“查商队”“禁私贩”九个字,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像极了雁门关上,父子俩背抵血战时,城墙上流淌的血。
而千里外的漠南,呼延拓望着账本上不断减少的战马数目,突然摔了茶碗。碎瓷片扎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他知道,这张用布铁织成的网,正慢慢勒紧他的喉咙。
而在网的另一端,大昭的商队正敲着铜铃,唱着民谣:“茶换马,布换粮,大昭的边疆,比铁还硬,比布还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