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玉锁的手指在发抖。
那道细缝是母亲留给我的线索吗?
六岁那年她坠河前塞给我这东西时,指尖沾着我脸上的泪,说"等绾儿长大"——原来不是等我开口说话,是等我拆开这二十年贴身戴着的锁。
指甲卡进缝隙的瞬间,玉锁"咔"地裂开。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见里面裹着的半张绢布。
我展开时手在抖,绢布薄得像蝉翼,上面的小楷却力透纸背:"绾儿非陆家血脉,实为镇北王府遗孤。"
"当啷"一声,玉锁坠在地上。
我膝盖一软跪在青砖上,耳边嗡嗡作响。
镇北王府?
那不是陆宴的......
"叩叩叩。"
门环响得突然,我慌忙把绢布塞进袖中。
透过门缝,李文书的白发在夜色里发着颤:"少夫人,老奴有样东西,得趁今夜交给您。"他枯瘦的手攥着个油布包,指节泛着青白,像是攥了半辈子。
油灯在案上跳了跳,李文书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展开油布的动作很慢,慢得我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信笺泛黄,边角有茶渍,最末一行朱砂印却鲜艳如血——镇北王赵擎苍。
"此女若归,必能织'星霜',亦可证我镇北王府清白。"
我喉咙发紧,指尖抚过那行字。
原来母亲说的"等绾儿长大",是等我用染技为镇北王翻案?
可陆宴......我猛地抬头,正撞进一双沉如寒潭的眼。
陆宴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月光顺着他肩线淌下来,眼尾的疤像被水浸过的血。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
我鬼使神差地将信递过去,他垂眸看完,喉结动了动:"跟我来。"
祠堂的檀香呛得人鼻酸。
陆宴点燃三柱香,火光映得供桌上的牌位忽明忽暗。"看那幅画。"他抬手指向墙。
我顺着望过去。
褪色的绢画上,女子着青衫立在染坊里,手里攥着半匹蓝布。
她眉尾微挑,左眼下有颗小痣——和我镜子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这是十年前救我的染衣女子。"陆宴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她抱着我躲在染缸后面,说'小公子别怕,阿姐带你逃'。"他转身时,袖角扫落了香灰,"你不是陆家的女儿,你是我的——"
"妹妹。"
最后那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口。
我后退半步撞在供桌上,茶盏"叮"地响了一声。
原来他总用帕子替我擦染缸水时的温柔,替我挡匕首时的狠劲,不是男女之情,是血脉相连的本能?
"星霜锦。"我突然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铃铛——可我分明是哑的!
陆宴猛地抬头,眼里翻涌着惊涛:"你......"
"我没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六岁坠河后我再没说过话,可此刻喉间像有团火在烧,"当年嫡母推我下河时,我呛水晕过去,醒了就说不出话。
可方才......"
"因为你心里的结解开了。"陆宴突然笑了,眼尾的疤跟着来,"你本就该说话的,阿姐。"
他喊"阿姐"的瞬间,我眼眶热得厉害。
二十年来堵在喉咙里的东西"咔"地碎了,那些被染坊织机声盖过的、被嫡母耳光扇碎的、被陆家欺辱时咽下去的话,突然全涌了上来。
"去染坊。"我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走,"我要试星霜锦。"
染缸里的并蒂莲染料泛着幽光。
我抖开从陆宴书房偷来的星霜锦残卷,绢布上的云纹和母亲留下的染谱严丝合缝。
加三勺蓝草汁,半勺茜草,最后撒把北境的雪——当第一缕月光漫过染缸时,一匹锦缎浮出水面,蓝得像要滴下北境的雪,又亮得能照见人影子。
"成了。"我捧着锦缎转圈,发梢扫过陆宴的下巴。
他伸手替我理了理乱发,指腹擦过我眼角:"阿姐笑起来,像极了画像里的人。"
"少夫人!"阿七撞开染坊门,额角渗着血,"王守义跑了!
他翻后墙时被暗卫砍了一刀,但还是......"
陆宴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他扯下外袍裹住我怀里的星霜锦,声音像淬了冰:"赵三爷等这东西二十年,现在该他急了。"
我们爬上庄院高台时,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
陆宴从怀里摸出面绣莲纹的旗子,旗面是我新染的并蒂莲色,风一吹就像团烧着的火:"阿姐,现在该让他们听见你的声音了。"
我接过旗子,指尖触到旗角的金线——是镇北王府的云纹。
远处传来马蹄声,赵府的灯笼在晨雾里像团血。
我转头看陆宴,他眼尾的疤被朝霞染得发红,倒像是当年母亲坠河前,沾在我脸上的那滴泪。
"去把废弃染缸清理了。"陆宴突然说,"说不定能翻出点老东西。"
我点头。
晨风吹得旗角猎猎作响,我望着染坊方向——最东边那口裂了缝的老染缸,缸底似乎压着块泛蓝的布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