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碾过最后一道田埂，在正午的微光里停在了村西山脚下的小院前。
夏知鸢掀开车帘一角：青石基、土坯墙、覆着薄霜的斜坡瓦顶——一座典型的农家小院静静卧着。
“到家了。先别动，等炕烧热。”夏怀瑾的声音带着寒气，动作却极快。卸下行李，夏怀瑾匆匆进了屋。
夏知鸢抱着小年，透过掀开的门帘打量这个“家”。
院子不大，一口老井，墙角光秃的葡萄藤架，旁边三分薄地上竟顽强地长着绿油油的青菜。
中堂榆木桌上，玻璃瓶里斜插着几枝凋零的残梅枯枝。门框上挂着的半串干红辣椒是唯一的亮色。
西边屋子半开着，堆满柴草农具。
东边厨房飘来烟火气。
最让她意外的是柴垛旁那个油毡布搭的简易淋浴棚，布帘上凝着白霜——这年代农村可不多见。
怀里的小年适时醒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世界。
“暖炕好了，快带小年进去歇着。”夏怀瑾掀开厚棉帘，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夏怀瑾不由分说用厚被子裹紧母子俩，一边擦拭桌面一边道：“你和孩子住东屋。吃过午饭，我收拾西屋，以后我住那边。”
“西屋？”夏知鸢一愣，环顾这小小的院落，“没看到别的卧室啊？”
夏知鸢环顾西周确实只有这间东屋能住人，西边另一间分明是杂物房。
夏知鸢指尖无意识地着小年的虎头帽，忽然意识到什么，耳尖微微发烫——自己竟完全没想过“夫妻同住”这茬！
“原本也是卧室，后来堆杂物了，收拾出来就能住。”夏怀瑾弯腰，动作轻柔得将小年放进暖炕边的自制小木床里。
“那……你之前睡哪？”话一出口，夏知鸢就想咬舌头。（夏知鸢啊夏知鸢，你这不废话吗！人家正经夫妻……）
“你怀孕反应大，”夏怀瑾声音顿了顿，耳后悄然漫上一层薄红，喉结微动，“我……在东屋打的地铺。”
“噢……”夏知鸢尴尬得脚趾抠地，声音细若蚊呐，“可现在天寒地冻的，打地铺怎么行？要不……你先在东屋凑合，等天暖了再……”夏知鸢越说头垂得越低，脸颊也染上绯色。
“好。”看着几乎要把头埋进被子里的妻子，夏怀瑾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声音也柔和了些，“你歇着，别吹风。桌上有糕点垫垫，午饭很快就好。”
隔着东屋糊着旧窗花的玻璃，夏知鸢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在井台边忙碌。
夏怀瑾挽起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子择菜，肩头的雪融成水痕，洇湿了一片。
夏知鸢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簇新软和的棉衣，再闻闻屋内暖烘烘的炭火气，桌上锡盒里桂花糖糕的甜香丝丝缕缕飘来——居然还是供销社里难得的细粮点心，热乎的。
小年忽然咯咯笑起来，抓住她的手指。小家伙睡意朦胧的黑眼睛，亮晶晶地映着窗纸上的冰凌花。
厨房飘来萝卜炖肉的咸香，混着松木柴燃烧的独特气息，竟奇异地抚平了心底最后一丝惶惑。
这粗陋却干净的小院，意外地让人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
“他守了我整整一周没合眼……”夏知鸢轻轻捏了捏便宜儿子的小手，目光落在小年正努力抓挠小木床雕花栏杆的手指上——那力气，似乎比寻常婴孩大了些？
不过想起今早夏怀瑾指腹上的创可贴，大概是为了给牛车缝挡风帘扎破的吧？夏知鸢心底泛起一丝暖意。
窗外，夏怀瑾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跳动的火光柔和了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旧棉袄上几块深褐色的补丁在光影里若隐若现。
就在夏怀瑾抬手擦拭额角汗珠的瞬间，袖口被带起一小截——夏知鸢眼尖地瞥见，那古铜色的结实小臂上，似乎有一道狭长的、己经愈合很久的深褐色印迹，形状……有些特别？
夏知鸢心头莫名一跳。怀中的小年仿佛感应到什么，抓着她手指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乌黑的眼珠转向窗外父亲的身影，嘴里发出“咿呀”的模糊音节。
“起码……”夏知鸢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儿子，喃喃自语，“目前看来，他人品……似乎不差？”
然而，那道转瞬即逝的旧伤痕，却像一颗小石子，悄然投进了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