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气瞬间窜遍夏怀瑾的脊梁骨。
张志国那点龌龊心思，在场的老少爷们儿谁还看不明白？
这老狗哪是真来要钱粮的？分户文书上村支书的红戳还热乎着呢！他就是来拱火的！想逼夏怀瑾动手，好借着公安的势讹上一笔狠的！
“呸！老狗啃崽，真给我们大槐村跌份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老畜生是想毁了怀瑾的前程啊！” 人群里炸开了锅，唾沫星子恨不得把张志国淹了。
可骂声再响，也挡不住公安的脚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穿着洗得发白制服的国字脸公安——老张和小李，带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冷硬气息踏进夏家小院。
后头跟着的，是夏怀瑾那后娘王慈，脸上还挂着刚挤出来的泪痕。
老张目光如鹰隼，锐利地扫过院里众人。空气瞬间凝滞。
夏怀瑾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指关节捏得死白，微微颤抖。
死死盯着地上的张志国，喉结滚动，强压着翻涌的戾气，还不忘侧身挡住屋门口——那里，夏知鸢脸色煞白，满眼惊惶。
他的生父张志国，此刻正捂着脸瘫坐在地，半边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嘴里“哎呦哎呦”地干嚎着。
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阴恻恻地剜着夏怀瑾。
“公安同志！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哇！”
张志国一见公安，嚎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活像受了天大冤屈，“这逆子！老子好心好意来贺他考上大学，他翅膀硬了，竟敢动手打亲爹啊！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他把我打的……”
张志国猛地撸起袖子，想把“伤痕”亮出来。
空气诡异地静了一瞬。
那胳膊上，除了常年劳作留下的黢黑和褶皱，光溜溜的，别说伤痕，连道像样的红印子都欠奉！只有靠近手肘处一小块可疑的淤青，看着倒像是他自己在那撞的。
王慈正捏着嗓子帮腔：“是啊是啊公安同志！天地良心！他爹真是来贺喜的！想着孩子出息了……”
王慈低头想去指证“伤处”，目光落在那条光洁的胳膊上，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悲切瞬间僵住，脱口而出：“这……这不可能！” 语气里的惊愕盖过了假哭。
公安老张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闹剧开场就透着股邪乎劲儿。
目光转向那个沉默如石、却像头被激怒的孤狼般的青年。
黑河镇今年出了个考进首都大学的好苗子听说叫夏怀瑾，就在大槐村，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你就是夏怀瑾？” 老张声音沉稳，带着无形的压力。
“是我。” 夏怀瑾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人是我打的。”
王慈被这干脆的承认砸懵了一瞬，立刻抓住机会，拍着大腿又哭嚎起来：“听听！公安大人您听听！他认了！他认了啊！我家老头子这把年纪了，家里小儿子还等着吃饭呢……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闭嘴！” 老张厉声呵斥，目光如电，“没问你话，不准插嘴！”
老张将目光转向夏怀瑾，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张志国是你生父。为什么动手？”
这句话像引信，瞬间点燃了夏怀瑾压抑的火山。
夏怀瑾双眼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手指狠狠戳向张志国，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凿出来：“他贺喜？他是来索命的！他拿我的妻儿威胁我！说我不给钱粮，就天天来闹，让我的妻儿不得安生！他还要我亲手把录取通知书让给他那个连初中都考不上的废物儿子张天宝！”
“冒名顶替？！” 一首埋头记录的小李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像鹰隼锁定了猎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这西个字，在M78年这个高考恢复、举国求才若渴的当口，不亚于一颗平地惊雷！性质彻底变了！
张志国被戳破心思，又急又怒，梗着脖子叫嚣：“咋了？！他当哥的，把通知书让给亲弟弟咋了？！老子生他养他这么大，一个破通知书换他弟弟前程，那是老子抬举他！”
老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动，目光转向一旁脸色铁青、几乎站不稳的村支书：“支书同志，当时您也在场。夏怀瑾同志说的，可是实情？”
老支书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背，用烟枪重重敲着土墙，声音沙哑沉重：“丢人啊……丢尽了张家的脸！是我没管好这混账东西！怀瑾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说的，句句属实！张志国，就是要他让出大学名额，拿他媳妇孩子作要挟！丧尽天良啊！”
老支书闭上眼，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痛心与无力。心里清楚，这事捂不住了，张志国完了。
老支书亲口坐实，字字千钧！老张和小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眼神冷得能结冰。
老张锐利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张志国说这话时，还有谁听见了？”
王慈这时才真慌了神，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猛地拽住张志国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公安同志！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不告了！我们不告夏怀瑾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现在王慈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要命的地方。
“我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张老狗亲口说的，一个字不差！”
“对！公安同志，我们都听见了！张老狗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句句不离夏老师娘俩，怀瑾是被逼急了才动手的！”
“张志国早跟怀瑾分户了！多少年不管不问，现在看孩子出息了就来摘桃子？心黑透了！”
“公安同志！怀瑾可是咱大槐村的金凤凰！这张志国破坏国家选才，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啊！绝不能轻饶！” 村民们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唾沫星子几乎要把张志国和王慈淹没。
他们早就受够了这对夫妻的无耻，更清楚夏怀瑾上大学、夏知鸢教书对村子的意义。
老张冰冷如刀的目光刺向抖如筛糠的王慈：“王慈，那张天宝是你的儿子。这冒名顶替的主意，是你出的？”
老张刻意加重了“冒名顶替”西个字。
王慈果然被这目光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着，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指向张志国。
尖叫道：“是他！公安同志！都是他的主意！跟我没关系啊！他……他就说让我去报警，讹点钱票回来花！对！都是他！都是张志国这挨千刀的！”
大难临头各自飞，王慈越说越顺溜，把所有脏水一股脑泼向身边的男人。
“贱人！我撕了你的嘴！” 张志国目眦欲裂，积压的怒火和恐惧瞬间爆炸，嗷一声就扑过去，骑在王慈身上劈头盖脸地打。
“啊——！救命！公安救命啊！” 王慈杀猪般嚎叫起来。
这狗咬狗的一幕，看得周围村民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鄙夷和哄笑。
老张和小李黑着脸，迅速上前将两个滚做一团的人强行分开，铐了个结实。
老张扭头对脸色灰败的村支书沉声道：“支书同志，这两人，我们先带回所里了。”
随后顿了顿，走到夏怀瑾面前，用力拍了拍他依旧紧绷的肩膀，语气郑重：“年轻人，好好读书。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别被这些腌臜事绊住了脚。”
看着张志国和王慈像两条死狗一样被公安押走的狼狈背影，村民们唏嘘不己，谁也没想到一场闹剧竟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收场，还牵扯出“冒名顶替”这样惊天大瓜。
村支书看着夏怀瑾，又望了一眼屋内惊魂未定抱着孩子的夏知鸢，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拄着烟枪，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往家挪。
他心里沉甸甸的，夏怀瑾考上首都大学，本就是一步登天，如今又摊上这么个爹……这大槐村这样一来恐怕留不住夏老师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