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原瞧着他,将信将疑。
正巧边上有个极大的绸缎庄,苏策忙道:“这里好热闹,咱们瞧瞧去。”说完,也不待她回答,便一头钻了进去。
一进门,眼光却凝在橱窗里,再也移不开了。
一匹烟霞自空中垂落。
寸寸丝缕间,金丝银线织就的芙蓉,在暗红底子上灼灼欲燃,指尖抚过,花瓣竟随经脉温度次第绽开,露出芯子里用昆仑冰蚕丝绣的星图。
这锦缎仿佛活物一般,能随呼吸频率明灭。
"郎君好眼力。"掌柜笑眯眯道,"这料子从成都府送来,刚刚才挂上去呢......"
“觉得怎样?”苏策回头问。
“给我吗?”星落原眼眸一亮,星光流动,“是不是太华丽了些?”
“哪里能呢,我觉得正合适。”苏策笑道。
星落原斜睨着他,想想,这才点了点头。
掌柜立刻叫人取了下来,领两人到镜子前试色,看着镜中巧笑嫣然,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苏策脑中闪现一副画面:
清泉县衙后院的地窖中,坠星针漫天飞舞,血肉飘落如雨。
星落原裙摆上满是血点,宛如雪地绽开的红梅。
他心里道:“待到了长安,我一定给她买一条这世上最漂亮的裙子......”
这段记忆究竟存不存在?
他竟突然生出一丝恍惚之意。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他分明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一件浅灰色西装外套,胸口露出一截带条纹的病号服......
"傻子,又发什么呆呢?"星落原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动。
“没什么,没什么。”苏策一怔,转头甩出一袋金铤,吩咐掌柜,“就这料子了,替这位小姐做一套衣裳,要快,更要做得精细。”
镇妖司的最大好处,就在于俸禄特别丰厚。
掌柜收起金铤,满面堆笑:“小郎君请放心,如此昂贵之物,小店怎敢不尽心竭力。”
“甚好,甚好。”
两人刚走出店铺,苏策突然“哎呀”一声:“有一事忘了跟掌柜说,我进去一下,你先去外面逛逛好吗?”
“什么事,很重要吗?”
“很重要。”
苏策笑笑,不等她说话,便又回到了店铺里。
片刻后出来,竟没了她的身影,转过街角,却见她蹲在茶肆檐下,正用坠星针逗弄一只三花猫。
"快说,究竟什么事?"她跳起来,拦住去路。
苏策下意识一退:"我......我忘了.......那个,忘了跟他定取衣裳的时间。"
"胡说!"
星落原突然贴近,鼻尖几乎撞上他下巴:“票据上明明写得很清楚,三天之后......诶,你耳根怎么红了?"
她身上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却又混合着某种只有星夜才有的清冷气息。
正当苏策手足无措之际,一阵奇异的窸窣声从巷尾传来,无数嫩绿藤蔓爬满墙壁,在青砖上拼出一个"归"字。
星落原皱眉:“这是什么?”
"草木书。"苏策笑道,"我西师兄自创的传讯之法,很好玩是吧?"
"不但好玩,而且还很别致呢。"星落原微笑道。
说话间,坠星针后发先至,“咄”的一声轻响,将藤蔓钉在墙上,诡异的是,那些藤蔓触及针上星芒后,竟开出一串蓝紫色小花。
星落原一怔,忍不住“咯咯”娇笑不止。
......
中秋前夕,师兄们全都赶了回来,镇妖司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陇西,秦州的案子都结了吗?”
大师兄萧烬伸手止了苏策的话,望了望门外,见没有人,这才沉着脸,微微地摇了摇头。
作为司主唯一的儿子,他完整继承了父亲的沉稳性格。
“秦州那头呢?”
二师兄陆矩,五师兄公孙知微亦是同样的表情。
那大家为何都赶回来了呢?
西师兄李无咎西下看看,悄声道:“中秋佳节,圣人将会登临花萼楼,与民同庆,偏这些日子各地妖祸频发,我们......自然是要回来的。”
“案子怎么处置?”
“除了消除,隔离,还能怎么处置?”萧烬叹了口气,“七郎,听说你夜闯鬼市,还吞噬了一册叫什么《影渊实录》的记忆结晶?”
苏策点头苦笑。
萧烬道:“小心点,别被它吃了。”
“老大,你别吓我,我胆子可是小的很。”
“你还胆小?放心吧,只要有一口气在,你就死不了的。”坐在一旁久未说话的三师姐姚瑶,突然开口道。
苏策笑嘻嘻道:“还是师姐对我最好。”
“听说你在鬼市被逼婚?”姚瑶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师姐,你以前都不带这样八卦的.......”
苏策转身就要溜,却被公孙知微的量天尺挡住了去路:“小子别跑,好好说,说不得我们还能给你拿个主意。”
“拿个屁主意!”
苏策忍不住吐槽道:“除了一点记忆碎片,我可是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呢,这万一是妖邪一类,我岂非自投罗网,自找苦吃?”
“所以你更要说得更清楚,更详尽呀。”
“什么时候,高冷如你的西师兄,竟也变成了市井好事之徒......”
众人正说笑间,一名差役前来通报,说大景寺大主教阿罗本亲自登门镇妖司,司主大人令苏策即刻前去临渊楼。
......
阿罗本一袭白袍,手持象牙十字杖,高鼻深目,银发如雪。
"司主大人。"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缓,带着异国腔调,却字字清晰:"驿站和官道教堂的事,是我教中有人受阎魔罗阇(撒旦,魔鬼)蛊惑,擅自行动,其中原委之处,还请您多多查实。"
“哦......”
司主眯眼:“贵教之事,不是该由鸿胪寺处理吗?”
阿罗本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悯:“这些迷途的孩子,既己受阎魔罗阇蛊惑,行事更与妖邪无异,我想,除鸿胪寺之外,怕是更该报与贵司。”
他回看了苏策一眼:“更何况,这些都与这位年轻大人有关。”
“这也是个道理。”萧重楼似笑非笑,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本侯只是有点好奇,你的那些迷途孩子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何?”
阿罗本叹息:“他们以为,那便是打开‘天堂之门’的必要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