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楼却笑了,笑意未达眼底:"老夫更好奇了,阿罗本大主教,你们的‘天堂之门’本该开在何处呢?"
阿罗本神色不变:"阿罗诃所在,即是真正的天堂,所以……"他顿了顿,"天堂之门在哪里,当由我主安排,被魔鬼蛊惑之人,怎能以术法而求呢?"
萧重楼抚掌大笑:“大主教之言,当真令人茅塞顿开,佩服之至。”
阿罗本忙施礼道:“司主大人过誉了。”
室内烛火明亮。
苏策忽然注意到,阿罗本的影子竟比常人淡薄了许多,边缘处,甚至泛着诡异的银蓝色,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束缚着,不敢妄动。
而司主的影子,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这就是所谓“信仰的束缚”吗?
"既如此,"萧重楼端起茶盏,语气随意,"不如请大主教将那些‘被魔鬼蛊惑’之人的名单交予我镇妖司,也好……让我们尽到管束之责。"
“那是自然。”
阿罗本微微一笑,指尖在十字杖上轻抚:"一份我己呈报给了鸿胪寺,另一份,即刻派人送到。"
萧重楼饮尽杯中茶,淡淡道:"这样,便是再好不过了。"
......
傍晚,右金吾卫参军杨忠登门。
他搓着手,笑容满面:“苏兄弟,中秋夜宴,圣人会在花萼楼与民同乐,这一回,你可要在圣人露脸了呢。”
他这称呼倒是改得很自然啊。
苏策一怔:“你怎么知道?”
杨忠嘿嘿一笑:“七大镇妖使齐聚,难道不是为了护驾圣安?”
这老小子,消息倒是蛮灵通。
见他不语,杨忠凑近了一步:“兄弟,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必有重谢!”
苏策一怔,失笑道:“杨兄行事,倒是敞亮得很啊。”
“那就要看对面什么样的人了。”杨忠道,“其实,我这心头也是七上八下的,就怕被兄弟一口拒绝。”
“不至于,不至于,只是杨兄未免太高看小弟了。”苏策苦笑道,“中秋之日,圣人身边的侍卫,何止千百,就我一小透明,如何能在圣人面前说上话?”
“兄弟误会了,我要拜托的可不是这个。”
“哦,是吗。”
杨忠轻笑道:“这事,对别人来说极难。对兄弟却是简单得很。”
苏策眯起眼:“杨兄说说看。”
杨忠笑容一凝,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一卷绢纸,轻轻摊开。
苏策一眼扫过,上面竟密密麻麻记着中书令,当朝右相林甫这些年大权独握,蔽塞言路,乃至勾结妖道、以童男童女炼制丹药的罪证。
每一笔都沾着血泪。
“这是个什么意思。”他皱眉道,“杨兄岂不知,我镇妖司只跟妖祟打交道,从不参与朝中之事......”
杨忠正色道:“妖祟害人,奸佞亦害人,锄之,有什么区别吗?”
他妈的,你这有名的乱臣贼子,居然大谈“锄奸”之道,开什么历史玩笑......
苏策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见他面露笑意,只当是被自己言语打动,杨忠继续道:"似我这般微末小吏,本就没有资格掺和到这中间去......"
苏策心中一动,笑道:“却不知杨兄所指为何?”
“你又何必装作糊涂。”杨忠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兄弟,实话跟你说罢,朝中的大人们,早就看不惯那人的独断专行,飞扬跋扈了,只是......"
他抬眼,似笑非笑:"总得有人先捅破这层窗户纸,不是吗?"
“等等。”
苏策举起一根指头,笑道:“杨大人,你就这般有信心,不怕我将此事转身卖与右相,换一把眼前的功名富贵?”
杨忠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黯淡下来。
“今晚,我就在苏大人处喝了点酒,什么也没说,至于这个......”他看向桌上的帛书,轻笑道,“不是我写的,若不信,可送与大理寺鉴定笔迹。”
“更何况,神侯府中,岂有无耻之辈。”
果真就是只老狐狸。
苏策叹息:“看来是我太轻浮了些,杨兄,请接着说。”
杨忠稍作沉吟,便以极快的语速说道:“中秋日亥时初刻,花萼楼上,舍妹将献霓裳羽衣舞于圣人,二十息后,圣人会下场加入舞乐之中,再过十息,会有一只箭矢从远处射来......”
苏策一惊:“啊!”
“苏兄弟请放心!”
杨忠忙道:"舍妹会扑倒圣人,挡下这一支弩箭,断不会伤到圣人一根头发。"
苏策"哦"了一声。
“此时,苏兄弟你只需做一件事。”杨忠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放在桌上,"那就是......什么都不要做,放过那只箭矢,让它擦过舍妹右肩......”
"然后呢?"
“然后,右金吾卫会突袭花萼楼对面的安业坊望楼,抓住射箭的人......当然,酷刑之下,他会供出背后的人......林相。”
“好一出刺王杀驾。”苏策失笑道,“拿寿王妃的命作赌局,杨兄当真是兄妹情深,可亲可敬啊。”
似乎没听出他的讥诮之意。
杨忠反倒是格外真诚:“所以需要有苏兄弟在,方能确保整个计划不出意外。”
苏策本能想要拒绝:“这是措施,可算不得理由。”
"舍妹入宫前,原是有婚约的。"
杨忠突然扯开话题,娓娓道:"某一日,舍妹为寿王殿下所见,林相遂令人当街纵马,踏死她未婚夫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入王府作了寿王妃。"
话又回到了正题:"如今她甘愿当这诱饵,便是为私,也是为公道。"
我去,这般大义凛然,搞得我都要相信了!
苏策悠悠道:“饶是如此,可这手法未免不合规矩吧。”
“规矩,呵呵,苏兄弟可是说笑了......”
杨忠推来一册卷宗,正是苏策这些日的办案记录,"封门村,阆水边上,落枫驿,十字教教堂......苏兄弟办的案子,哪一桩合了《唐律疏议》的规矩?"
苏策面色一沉,怫然道:“杨兄是在讥讽于我吗?”
“兄弟,你真的会错我的意思了。”
杨忠站起身来,退后三步,忽地向他执了一个大礼:"毕竟在这世道,以恶制恶才是最大的慈悲,您说是不是?"
邪气凛然?
苏策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原来你在拿话激我呢。”杨忠跟着也笑。
他再次凑近,呼吸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苏兄弟,若有一日,我变成林相那样的人,你大可用斩妖刀劈了我......就像劈开那些邪祟一样,不必讲什么王法天理。"
“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本就不配讲究死亡的姿势是不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