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
“用处”？
“活路”？
这三个冰冷的词语，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李维的心脏。刘备沉静如渊的审视，简雍嘴角刻薄的弧度，张飞环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弃，还有那条被厚布包裹、如同死亡宣判的左腿…一切都像冰冷的绞索在收紧。而这一次，土屋门口那原本属于张飞的位置，被一个更加高大、更加沉凝的身影取代！
关羽！
他如同门神般矗立在光影交界处，身长异常魁伟，即使只是静立，也带着渊渟岳峙的压迫感。面如重枣，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沉凝；长髯垂胸，梳理得一丝不苟，透着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的威严。一双丹凤眼微微眯着，似闭非闭，寒光内蕴，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澜，却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隐秘的角落。他并未抱着武器，但腰间那柄带鞘长刀的存在感，比张飞的蛇矛更加沉重致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无声地锁定草铺上惊惶的李维。那目光里没有张飞的暴戾，没有简雍的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死物的审视。仅仅是这道目光，就让李维感觉血液都要冻结，比首面张飞的咆哮更加窒息！
绝望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李维。冷汗浸透麻衣，他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大脑一片空白。
“看！哑巴了吧！” 张飞抱着蛇矛，站在关羽斜后方一点的位置，嗤笑声如同闷雷，带着鄙夷和快意，“俺就说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脓包！除了装神弄鬼、胡说八道，屁本事没有！大哥，还跟他废什么话！让他自生自灭得了！省得浪费粮食！” 矛尾顿地，咚咚作响。
简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嘴角刻薄的弧度加深，手中的刻刀在木牍上“笃笃”轻敲。
刘备端坐草席，目光沉静，没有催促。门口关羽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砝码，加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力。
时间在恐惧的冰洋中流逝。李维感觉意识在沉沦，眼前发黑。舌尖剧痛和血腥味猛地刺激了他！本事…用处…乱世…活下去…识字！写字！
“我…我…” 他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决绝，迎向刘备的目光，也仿佛要冲破门口那道冰封的视线，“小人…小人识字！能写！会算！”
“哦？” 刘备眉梢微动。
张飞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大的实用主义鄙夷取代：“识字？嘁！这年头识字的穷酸是不少！可眼下是逃命！是刀头舔血！你这俩字儿能当盾牌挡箭？能当腿跑路？屁用！” 他刻意强调着“当下”和“实用”。
简雍细眼眯紧，刻刀停住，质疑如连珠炮：“识得几个？可能书写？写的可是正字？”
李维心脏狂跳！最后的赌注！他挣扎撑身，目光急切搜寻，最终锁定简雍手中的木牍刻刀。
“大人！先生！” 他指向刻刀木牍，声音发颤，“能否…借…一用？小人…愿写！”
简雍审视地看向刘备。刘备颔首。简雍这才上前，将木牍平放地上，刻刀置于旁，动作疏离防备。
李维颤抖的手抓起冰冷的青铜刻刀。刀柄的凉意让他稍聚精神。他深吸气，回忆汉代隶书。刀尖沉重，手抖得厉害，左腿剧痛阵阵袭来，冷汗涔涔。他咬紧牙关，凝聚全部心神于刀尖！
吱嘎——
刀尖在光滑木牍上艰难划动，发出刺耳摩擦。他写得极慢极用力，每一笔都耗尽心力。木屑随刀锋刻下，留下歪扭深浅的刻痕。
第一个字：**“漢”**（汉）！
第二个字：**“劉”**（刘）！
第三个字：**“備”**（备）！
第西个字：**“民”**（民）！
第五个字：**“安”**（安）！
五个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笔画生涩丑陋，甚至出界，毫无美感可言。但对一个重伤流民而言，能刻出规范隶书，己是震撼！
当李维虚脱般瘫倒，粗重喘息时，土屋陷入奇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木牍。
张飞探着脑袋，黑脸上惊愕未消，环眼圆瞪。他识字，认得“刘”、“汉”！凑近细看，撇撇嘴，带着内行人的刻薄挑剔：“切！就这？还没俺十岁时在沙地上划拉的好看！手腕软得跟娘们似的！这‘安’字最后一捺，跟瘸腿似的！白瞎了这块木头！” 他的鄙夷，更多转向了李维的“水平差”和“不实用”。
简雍脸上的冰冷第一次出现裂痕。他蹲身，指尖拂过深刻刀痕，审视笔画走向结构——虽稚嫩生涩至极，确是正字无疑！一个濒死流民真能书写！他眼中精光闪烁。
刘备缓缓起身，走到木牍旁俯视。平静的脸上首次出现清晰动容。那五个歪扭的字，在知识垄断的乱世，价值远超黄金！
他的目光从木牍移向草铺上冷汗淋漓、左腿渗脓的李维。审视依旧，疑虑未消，但那份纯粹的“累赘”判定，悄然融化，代之以惊异、评估与一丝微弱希望。
“好。” 刘备开口，声音平稳却带一丝波澜，“虽笔法生疏，然确是正字。识字，能写，善。”
这个“善”字，让李维心脏重新跳动！生机一线！
但刘备的话未完。他看向那条不祥的伤腿，声音低沉清晰，如最终裁决：
“你识字，能写，此乃‘用’。”
“然你腿伤深重，筋骨难复，行路艰难，此乃‘拖累’。”
“用与拖累，孰轻孰重？”
他目光如秤砣压在李维心头，不容喘息，抛出残酷道路：
“两条路。”
“其一，” 指门外荒野，“留粮水，自寻生路。”
“其二，” 目光落回李维，决断凛然，“随行！腿伤未愈前，只做一事——识字、书写、计算！尽汝所知，处理文书琐事！证明汝之‘用’，足抵汝之‘拖累’！”
声音陡然加重，威严冷酷：
“然！若汝之‘用’不足，或腿伤延误军机…”
未言之意，比威胁更寒心。他目光扫过门口。
“届时，莫怪刘某无情。”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李维猛地看向门口！一首沉默如山的关羽，丹凤眼倏然睁开！那寒潭般的眼眸中，一道冰冷刺骨的锐芒，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穿了李维的侥幸！他的手，不知何时己轻轻按在了腰间佩刀的鲨鱼皮鞘上，指节分明，稳如磐石。没有言语，但那姿态本身，就是最清晰的死亡宣告——若你无用，若你为患，关某之刀，斩你如草芥！
活路的缝隙裂开，其下是万丈深渊和关羽冰冷的刀锋！李维瘫在草铺，感受着左腿钝痛，看着刘备深邃的眼眸和门口关羽那按刀的、带来终极压迫的身影，用尽残力，嘶哑地吐出选择：
“…愿…随行…” 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虚弱，更是对那柄未出鞘之刀的深深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