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将歇未歇,薄雾如纱,轻柔地笼着归园。清晨湿漉漉的空气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楚清姿穿着胶鞋,正踩着略显松软的泥土地走向后院水缸旁那个预留的小角落。
昨天陈伯带着几株用湿泥裹着根部、叶片圆阔如钱币、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翠绿幼苗——驱虫菊。“就栽这儿,”陈伯指着水缸边那片特意留出的土窝,“喜水、耐阴、味儿冲!好养活!等开花了,小黄花又香又毒,虫子闻着味儿就绕道走!”老爷子笃定地传授着,仿佛早己预见它成片生长的景象。如今雨停了,正是栽种的好时机。
她拿着小铲子,弯腰小心翼翼地挖开软泥,将一株株细弱的幼苗根部埋入。刚栽下的嫩苗略显蔫软,带着露水的深绿色叶片微微垂着,却生机暗藏。
“清姿丫头!”张婶那特有的穿透性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人还没到院子就嚷开了,“快开门!又找到个宝!”
楚清姿放下铲子打开院门。张婶手里挎着一个系着草绳的小竹篓,篓沿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和水珠。她揭开盖在上面的芭蕉叶,献宝似地将篓子递到楚清姿面前:“瞧瞧!雨后山根子底下冒出来可多!小红球顶叶子上,酸甜开胃生吃煮汤都行!”
竹篓里,赫然是半篓子洗得水灵干净、叶片肥厚如同小小莲座的植物——红花酢浆草!鲜嫩翠绿的叶簇中心,细长的花梗顶端托着娇艳欲滴的深粉色星形小花,明艳喜人。更难得的是,每一簇草叶都被小心地留住了根部粘着的泥土,显然刚采下不久就送来。
“哎呀!这个稀罕!”楚清姿又惊又喜,“现在野生的不多见了!张婶您眼神真好!”
“雨后赶早去,山根石头缝里一片片的!”张婶笑得爽朗,放下竹篓,“洗干净了首接用!叶子和红花都能吃!炖汤煮茶切碎做花点,又好看又带点酸劲儿提神!”她搓搓手上干了的泥星子,“得,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这雨下的,屋子得通通风!”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楚清姿目送张婶走远,回头看到水缸边那片刚种下不久的青翠驱虫菊苗苗,心头那份被乡亲时时惦记着的温热还未散去。她提起张婶送的半篓红花酢浆草走进厨房。
厨房里,昨天那筐带着闷捂斑痕的梨子正静静待在角落。经过一夜放置,梨皮闷热的熟化气息更加明显。她拿起一个掂了掂,触手偏软。
“这些闷捂过的梨子……”楚清姿看着刚放下的红花草,又看向角落那筐梨,“今天试试做新的吃食?”她的目光投向在灶前准备熬粥的春棠。
春棠闻言停下舀米的手,走到筐边,也拿起一个梨,用小刀削掉表皮和深色闷捂处,只留下的果肉。一股浓郁而特殊的梨香混着一丝轻微果酒般的气息弥漫开来。她又利落地切开另一个:“浓度高了不少。做甜点果肉或内馅基础都合适。”她语气平静地肯定。
“红花酢酱能搭上?”楚清姿拿起一簇翠叶粉花的嫩苗凑到鼻尖闻了闻——清新的微酸叶汁气混合着极淡的涩意,与成熟梨肉那股发酵增甜的奇异果香形成一种有趣的呼应。
“酸香配甜醇。可做表层点缀,增色解腻。”春棠点头。
“那就动手!”楚清姿兴致高昂,从橱柜深处翻出那本沉甸甸、封皮微卷的《传统食材风味转化札记》。哗啦啦快速翻过那些写满笔记的页面,最终停留在几页画着流程图和温度曲线的章节,旁边是清晰的注释:“发酵类果品风味二次转化/酱泥处理/果肉组织纤维重组…”
下午阳光穿过云层。
楚清姿和春棠在厨房里忙碌开来。
闷捂过的鸭梨被一个个去皮去核,只留下最洁净的果肉部分,切成粗块。楚清姿将梨块倒进一口深锅里,加入少量清水,没过梨肉一半。春棠掌握着火候,灶火苗稳定而柔和地舔着锅底。水很快沸腾起来,梨块在热气中开始塌陷软化,散发出愈加浓郁的、带着独特熟化甘香的蒸汽,锅里咕嘟作响。
楚清姿站在灶台前,手持一把长柄木勺,顺着一个方向,不间断地缓缓搅动着锅里的梨块。随着水分的蒸发和温度的持续作用,原本挺实的梨肉块被热度软化、分解,果肉间的纤维结构逐渐松开。随着不断的搅动,果肉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棱角,在勺背的碾压和旋转的推动力下慢慢变成更加细腻柔软的絮状和颗粒感更强的果蓉状混合物。甜香和醇厚气息充满了整个灶间。
待梨块熬煮至能用勺背轻易碾碎、质地均匀软烂后,熄火降温。春棠拿出一个干净的白棉布滤袋和一个敞口的圆瓷盆。楚清姿舀起一勺还温热的梨糊倒入滤袋中。春棠动作沉稳地捏紧布口袋上方,均匀有力地、缓慢地挤压布袋!温热的浓稠梨汁混合着最细腻的果肉纤维便顺着布纹孔隙被挤压出来,如同流淌的蜜糖般流进下方的盆中。而滤袋里留下的,是极少量粗糙的梨渣和无法碾碎的果粒核心。这是提炼果酱最精纯口感的必经一步。
过滤好的细腻梨泥带着纯净的浅琥珀色,重新倒入洗净的锅里。灶膛里重新压上小小柴火,文火慢熬。楚清姿继续不紧不慢地搅动着,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锅中的状态变化。梨泥中多余的水分被微火慢慢蒸发,浓度越来越高,粘稠度不断上升,酱体颜色从浅琥珀逐渐加深为温暖的蜜糖金色,细腻粘稠如同上好蜂蜜。甜香更加醇厚而集中,带着发酵果品特有的浓郁风味。
待酱体达到勺子提起能拉出细长不断的粘稠线并缓慢坠落的理想状态,春棠熄了柴火余烬。楚清姿取一小勺还在翻滚的梨泥放入小碗中降温片刻,试了试口感——味道醇厚甘甜、层次丰富、果香异常浓郁!她与春棠对视一眼,春棠也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一罐散发着温暖琥珀色光泽的梨泥精华完成了。
就在这时,陈伯带着小虎出现在厨房门口,老爷子手上除了惯常的小锄头,还拎着个布袋,袋口透出几枝嫩绿的驱虫菊苗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