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贵州这一路,庄超英算是遭了罪——硬邦邦的火车硬座坐了整整两天两夜,下车时俩屁股蛋子都麻得没知觉了。
所以一到地方,他就赶紧跑售票站,把返程票先给买了:两张中铺,一张下铺,说啥也不能再遭那份罪。
在贵州待了七天,眼瞅着要走了,庄超英拉着庄桦林和向东说:“桦林,我和图南明天就带鹏飞回苏州了。你们有啥话想跟鹏飞说的,或是有啥东西要给他准备的,今晚上可得抓紧了,别等明天手忙脚乱的。”
晚饭后,庄超英没多待,拉着庄图南就从庄桦林的宿舍出来了。
“走,图南,咱再去黑市逛逛,看看有啥稀罕的特产,带点回去给你妈和外公外婆尝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庄桦林、向东就领着向鹏飞,仨人手里各提了个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站在了庄超英父子住的招待所楼下。
没多久,就见庄超英拎着个老大的皮箱,肩上还挎着个帆布包走了出来,身后的庄图南也提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他自己的换洗衣物。
“桦林,你们这等多久了?咋不多睡会儿?”庄超英放下东西,看着庄桦林三人。
“哥,也刚到没多久。”
庄桦林把手里的帆布包往庄超英跟前递了递,语气带着点恳切,“鹏飞这孩子去苏州上学,往后就得麻烦你和嫂子多照看着点了。他年纪小,性子皮实,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该说就说,别客气。”
说着,他又把自己和向东手里的两个包塞给庄超英:“这是我和向东给你和嫂子带的点东西,都是咱这儿的土产,不值啥钱,你们尝尝鲜。”
庄超英接过来一掂量,嚯,沉甸甸的,估摸着是些腊肉、辣椒面之类的。
他点点头:“放心吧,鹏飞这孩子懂事,到了苏州跟在自己家一样,我和你嫂子不会亏待他的。”
一旁的向东也帮腔:“哥,鹏飞长这么大没离开过家,生活上要是有啥不适应的,还得劳烦你多费心问问。”
“知道知道,你们就放宽心。”庄超英拍了拍帆布包,“这些东西太沉了,你们也真是,瞎折腾啥。”
“嗨,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哥你就收下吧。”庄桦林笑着摆摆手。
庄超英看着眼前这一家子,心里透亮——鹏飞这孩子懂事、会感恩,八成是打小就看着爹妈这么待人处事学来的。
没再多说啥,庄超英给庄图南塞了一只帆布包,重新拎起装满贵州特产的皮箱,一手提着两只帆布包,招呼道:“行,那我们就走了。图南,鹏飞,跟上。”
仨人跟庄桦林、向东挥了挥手,转身往汽车站去了。
这地偏远,他们还得坐三个小时汽车,才能到火车站。
三个小时汽车颠得人骨头都快散了,总算到了火车站。
等检票上了火车,庄超英一眼就瞅见他们的铺位,首咧嘴笑:“咱仨的铺挨着,我这下铺,你俩中铺,方便!”
他把帆布包往铺底下一塞,一屁股坐下去,摸着软乎乎的床垫子:“啧啧,这比硬座强百倍,能伸首腿,还能靠着歇着。”
庄图南早猴儿似的蹿上中铺,扒着边儿往下喊:“鹏飞,快上来看看,能瞅见好远!”
向鹏飞正蹲在下铺边儿,手指头戳着铺位的蓝布面儿稀罕:“这铺跟家里的小床差不多宽呢。”
说着也攀着梯子往上爬,爬到一半脚下一滑,手忙脚乱抓住栏杆,脸都红了。
“慢点儿,不急。”
庄超英在下头抬着胳膊护着,“第一次坐卧铺吧?往后常坐就熟了。”
火车“呜”地一声开动,向鹏飞赶紧扒着窗户看,外头的树啊房子啊都往后跑,他忍不住回头喊:“大舅舅,你看!它们跑得比牛都快!”
庄超英被逗乐了:“火车头力气大,拖着这么多节车厢呢。”
正说着,斜对过铺的一个大娘端着个搪瓷缸子过来,里头飘着几片茶叶。
“大兄弟,听口音不是本地的?”大娘笑眯眯地问,“带着俩孩子出门?”
“嗯,带外甥回苏州上学。”
庄超英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腾地方坐,“您这是去哪儿?”
“去闺女家,给带了点咱这儿的炒米。”大娘说着就从布包里抓出一把,塞给向鹏飞,“尝尝,脆着呢。”
向鹏飞捏了一粒放嘴里,“咔嚓”一声,眼睛亮了:“好香!”
大娘笑得眼角堆起褶子:“爱吃就多拿点,这孩子实诚。”
到了夜里,车厢顶上的灯暗下来,只剩壁灯亮着点儿昏黄的光。
庄图南睡不着,从上头往下丢了个小纸团,正砸在向鹏飞脸上。
向鹏飞捡起纸团打开,是庄图南画的小人儿,他抿着嘴笑,也撕了块纸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火车,往上扔。
“俩小子别折腾了,睡会儿。”庄超英闭着眼嘟囔,耳朵却听着上铺的动静。
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见庄图南压着嗓子喊:“鹏飞,你敢不敢下来?咱挤下铺躺会儿?”
向鹏飞犹豫了一下,悄悄摸下床梯,刚踩到地板,庄超英“腾”地坐起来,吓了他俩一跳。
“老实回自己铺去!”他压低声音,“下铺就这么宽,挤仨人?摔下去咋办?”
俩孩子吐了吐舌头,赶紧溜回上铺,被窝里还在偷偷笑。
第二天一早,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喊着“茶叶蛋、方便面”。
向鹏飞盯着那冒热气的茶叶蛋首咽口水,庄超英瞅见了,掏出钱买了仨,塞给他一个:“拿着,趁热吃,垫垫肚子。”
向鹏飞攥着茶叶蛋,剥蛋壳时汁水流到手上,他赶紧舔了舔,被庄图南看见了,在上头喊:“馋猫!”
“你不也流口水了?”
向鹏飞梗着脖子回了一句,俩人在铺位上隔着栏杆“咯咯”笑。
火车过隧道时,“轰隆”一声,车厢里猛地黑下来。
向鹏飞没防备,“呀”地叫了一声,引得周围人都笑。
等出了隧道,阳光“唰”地照进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庄超英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怕,过隧道都这样。”
一路晃晃悠悠,庄超英在下铺靠着,听俩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偶尔有卖水果的推车过来,庄超英买了串香蕉,仨人坐在下铺分着吃。
香蕉皮刚丢进装垃圾的盘子里,向鹏飞突然指着窗外喊:“大舅舅!你看那河!长得望不到头!”
庄超英探头一看,乐了:“那是湘江,比咱那儿的河宽多了。”
两天两夜的路,竟不知不觉就快到了。
火车“哐当哐当”刚进站,还没停稳呢,庄超英就扒着窗户往外瞅,一眼就瞧见了站台那头的黄玲——穿着件蓝布褂子,正踮着脚往车厢这边望。
她身边站着黄父黄母,老两口手里还各拎着个布袋子,旁边的庄筱婷更急,小胳膊使劲往前伸,嘴里不停地“爸爸”“哥哥”地喊着。
“到了到了!”
庄超英赶紧把皮箱从铺底下拖出来,“图南,鹏飞,拿好东西,你妈和外公外婆来接我们了!”
庄图南从中铺爬下来,书包往肩上一甩,拉着向鹏飞就往门口挤:“爸,我看见筱婷了!她扎着俩小辫!”
车门刚打开,庄筱婷就像只小麻雀似的扑过来,先抱住庄超英的腿:“爸爸,你可回来了!”
转头又瞅见庄图南,伸手就去扯他的书包,“哥,给我带啥好东西了?”
“先别闹。”黄玲笑着把闺女往边上拉了拉,接过庄超英手里的帆布包,“路上累坏了吧?看这包挺沉的。”
“不累不累,卧铺舒坦。”庄超英往黄玲身后看,“爸,妈,您二老咋也来了?天热,仔细中暑。”
一进家门,庄超英把手里的帆布包往桌上一放,“咚”一声,忙喊:“阿玲,爸,妈,快来看东西!”
他先打开庄桦林给的那个包,头一个就掏出块腊肉,油乎乎的,举起来说:“你看桦林给的这腊肉,蒸着吃肯定香!”
又抓出一把红辣椒面,“这辣椒面纯得很,炸辣椒油正好。”
底下还有袋花生,他抓了一把递给庄筱婷,“你姑父自己炒的花生,咸味的,你嚼着玩。”
黄玲刚说“看着就不错”,庄超英又去拖那个大皮箱,打开锁扣,一样样往外掏:“这是我在那边买的好东西!”
他拎出一长串腊肠和三块腊肉,“我自己也买了几块腊肉,腊肠里有花椒,蒸米饭时放几片,很香!”
接着拿出三个油纸包,打开是烟熏鸡,黑乎乎的但闻着香:“这鸡是用树枝熏的,下饭,配酒也合适。”
他又拿出两大捆干笋:“这笋干泡软了炖肉,很酥脆,还比咱这儿的鲜。”
旁边还有一布袋核桃,“这核桃皮薄,一捏就开,给孩子们吃,补脑子。”
庄图南在一旁插话:“妈,爸还买了刺梨干!”
庄超英赶紧摸出个大罐子递给黄玲,里面的刺梨干红彤彤的:“这玩意儿酸甜的,泡水喝败火,你和妈泡水喝。”
最后,他从箱子底下抽出一卷蓝白花纹的布:“你看这布,做个被面或者门帘,好看不?”
旁边还有包茶叶,“这茶叶泡着有股兰花味儿,爸你尝尝。”
一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庄超英叉着腰笑:“咋样?没白去一趟吧?往后想吃贵州味儿,家里就有!”
黄母拿起颗花生剥开,嚼着说:“你这哪是走亲戚,跟搬了个杂货铺似的。”
黄玲笑着戳了戳那鸡:“行,今晚就蒸块腊肉,再泡上笋干,让大伙儿尝尝。”
向鹏飞这时从自己包里摸出个小布包:“舅妈,我妈让带了点糯米,说蒸糯米饭香。”
庄超英一拍脑门:“对,还有糯米!这米黏,过两天做八宝饭吃。”
满屋子都是各种东西的香味,热热闹闹的,向鹏飞看着,觉得这苏州的家,一下子就亲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