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熹,芙蓉园内却己人潮涌动。
瑶池水榭的檐下,数十张檀木小案整齐排开,桌上置琴瑟各一,对座之位前均摆有玉笛、丝帛、朱砂印纸。
琴声尚未起,花香己先入鼻,众嫔妃与群臣围坐一堂,窃窃私语。
程清清踏步上台,着淡青丝绸长袍,玉簪高挽,神色自若。她朗声宣布:
“今以‘琴瑟试心’之局,检验后宫雅乐与朝堂人心。琴者载情,瑟者寓志,谁能曲中藏刀,谁能以乐化敌,皆见真章。”
话音落下,韩婉儿款步上座,身披绛紫流霞,眉眼如画,初露温柔笑意,却掩不住眸中暗光。
两人对坐而视,似莲池中之两朵并蒂莲,外表温婉,实则根茎交错。
第一曲名为“银丝章”,用以试探刺客幕后之人。
琴师苏婉雪弹起丝弦,音色澄泠,宛如金丝滑过琴面。
程清清轻抚玉笛,一曲吹罢,犹如串串银链坠落,干净却回味悠长。
琴音未落,她便朗诵自己所作的《银丝章》朱札——
“银丝绕梦,解密秋波;
谁能藏锋于哨?
谁敢于歌中箭落?
今以乐问心,且看暗缕谁来索?”
话音中,她将《东厂密议》与“落梅令”藏于琴案暗格,神不知鬼不觉。韩婉儿听罢,长袖轻拂丝帛,笑道:
“此章妙在先扬后抑,听者若无深思,只觉璇音动心,殊不知暗含机关。果然是程郡主之手笔。”
第一曲之后,众人纷纷沉思,有人脸色微变,有人默然无语。那几名先前试探过“离火散”的御监与太医,无不暗自皱眉。韩婉儿趁机轻声向左右侍女传令,口口声声安抚众人:
“众位姊妹,请勿心生疑虑,此‘银丝章’不过是乐中抒怀,与宫务无关。今日乐会后,咱等还可共结盟约,互通信息。程郡主虽名声赫赫,终有孤掌难鸣之时。”
她话落,目光却扫过程清清与李玄铁身侧的侍卫,似在探查他们的神色。场面一度僵持,宦官于暗处交头接耳,似无风却起波。
第二曲“断弦诀”乃反将之招。琴师苏婉雪换弦至最柔之弦,轻掷音棱,音如泣血,将全场气氛一举拉至凝滞。程清清闭目凝神,继之吹出玉笛二曲——
“断弦诀”玉笛曲谱:
弦断无声,心断欲何?
寒光一剑,可破红尘梦。
笛声过后,程清清朗笑:
“断弦虽无声,然声在心中;断梦虽无影,然梦犹难离。今日‘断弦诀’,便是让彼此涤心之举——若有人暗藏真意,须在此曲终之时现形,否则我便让这断弦之声,断你后路。”
她语落,向孙监那三名曾涉刺杀者示意:那三人面色瞬间大变,不约而同地抬首看向对方,互为嫌疑。韩婉儿眼见此景,心中警铃大作,轻咳一声,自抚琵琶,又转话题缓和气氛:
“断弦虽冷,可知温暖之可贵。二曲既断,且请大家共饮‘灵隐散’调制之茶,静心抚曲。”
众人随韩婉儿与苏掌膳移至茶席,程清清与李玄铁趁机至琴案暗格,一起取出“落梅令”与《东厂密议》残卷。李玄铁悄声道:
“二曲既断,众人心绪大乱。正是下手之机。殿下令我引信,可暗传‘双生秘方’己被韩婉儿掌握,她或要设下诱局,待我等扑空。”
程清清点头,取出残卷中被扭曲的部分,用朱砂圈出“帝子心术”几字,轻声念道:
“落梅一片,暗合深心;今日所谓‘断弦诀’,不过是欲以乐迷惑,以茶抚慰,至终却要在琴瑟之外的局中,置我于死地。”
就在众人品茶闲聊之际,卢掌相府的一名言官韩仲年忽然挺身而出,大声指控韩婉儿:
“韩嬪昨夜于后宫私设‘流火堂’,私会数十宫女试毒,今日又以‘断弦诀’搅乱宫心,岂不见缝插针?且不论哪位折断琴弦,是何用意,先将韩嬪锁以擅刑,再议‘静心自省’!”
韩仲言辞犀利,落点精准。群臣哗然,后妃们也面面相觑。韩婉儿素来言辞圆滑,此时却被言官当堂质疑,不得不急声辩驳:
“韩某虽曾设堂护后,但本意为秉正礼数,不曾试毒。断弦之曲,更是抒怀之乐,难道这宫廷古乐也要被当成逆谋?”
此时李玄铁忽然起身,朗声道:
“且慢定夺。二人曲毕之时,琴案暗格曾有‘破梦残卷’现形,不如让程郡主与韩嬪同入暗室对证,还众人一个公允。”
程清清闻言,双眉一挑,转向韩婉儿:
“婉儿姐姐,既有异议,不妨随我再入‘清廪阁’,首对镜中剩卷,各自以曲折与真心作对,如何?”
众人移步清廪阁——正是程清清上次破局之地。石门重启,铜镜映出二人初次试镜,镜框嫣然,却增两人并肩影。程清清与韩婉儿站在镜前,各执玉笛一支。
奏乐之前,李玄铁宣旨:
“今请二位以‘断弦诀’与‘银丝章’后续之曲,共吹‘和合曲’,若一人妄曲械曲则为有异心;若同谱佳章,则显心心相印。”
这“和合曲”未曾谱成,实为试心与试奸之计。程清清心思迅猛:借“和合”之名,引出韩婉儿真心,也让她在错音中露出破绽。
韩婉儿见势,面上仍是温柔笑意,轻启朱唇,低声吟出:
“芳兰在东,绮梦犹存;
云深未见,断弦再续。”
随后,她将第一首“断弦诀”之调自动引入,琴音却忽快忽慢,不似“宁心断情”,反添几分跷蹊。程清清微微一笑,取出自己谱就之“和合残章”,一曲吹罢,旋即吹出轻缓的“秋水长天”,与之相合。
琴声合鸣,铜镜骤亮,墙上机关齿轮再次旋转,镜面裂纹扩散,却显现最后一页残卷——上面密录着“落梅令主”真名:正是韩婉儿的贴身婢女“柳婉清”,此人暗中通风报信,移花接木,将所有诡计导演。
众人一惊,韩婉儿一时面色骤变,回头探望柳婉清,却见她正踉跄出列,神情怯懦,手中紧攥一支银丝蜘蛛网簪。
程清清抚袖轻笑:
“婉儿姐姐,你可知我设此曲也是为你?‘和合曲’中的残章暗藏机关,吹奏之时,必将令真凶无处遁形。今柳婉清现形,方知真心与伪装之别。”
李玄铁拔剑而出,将柳婉清按倒于案前,众侍卫蜂拥上前。韩婉儿跪于镜前,泪眼婆娑,却不失美人之态:
“程郡主高招,竟以琴声破我心手。不怪我——是我太过相信人情,却不料聪慧过人的程郡主,会玩这么深的棋。”
程清清转身,轻笑道:
“宫斗之局,从来不是女子柔情可解,刀锋与琴弦并行,才是后宫正道。婉儿姐姐可还记得:曾与你言‘笑里藏刀’,今日便让你尝尝‘心里弹琴’。”
朝堂之上,破解“落梅令主”之后,韩婉儿与柳婉清皆被移往静心书院另行审查。程清清与李玄铁双双并肩回到冷宫,天色己晚,殿外灯火点点,夜色如墨。
程清清将《东厂密议》与琴谱一并放入玉匣,轻舔朱砂未干之处,拂袖而立,朗声自语:
“琴瑟过后,后宫始见真心;断弦之后,笑者始露原形。然宫斗未可休,朝堂亦如棋。落梅见真,琴音断伪,只是序曲;下一局,将是……天子亲裁。”
李玄铁侧目,淡声道:
“郡主,天子要如何裁决这琴瑟试心之局?你又将如何收官,定这乱世?我等……未可知。”
程清清回眸一笑,雨声伴铜铃,锦芙蓉影中,她目光深邃:
“待我再吹一曲‘乾坤正气’,让这皇城为我鼓掌,为我颁布——谁是真正的清净长公主!”
夜色如画,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待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