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晨雾裹挟着焦臭弥漫整座平城，灵岩寺七层密檐塔顶的铜铃发出瘆人的嗡鸣。三丈高的城墙垛口处，掘墓人的尸体仍在滴落黑血，与青砖缝隙里暗红的苔藓融成诡异的图腾。
李世民勒马望向城楼上飘扬的残破龙旗，突然想起七岁那年随父亲拜谒灵岩寺时，曾在壁画里见过这般景象。
长孙无忌肩头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他不住回首寻觅山岭上熟悉的身影。
“志玄，看吊桥！”侯君集突然压低声音。在生锈铁链的嘶哑摩擦声中，三十名禁军踏着整齐步伐涌出城门。他们明光铠上的护心镜被血雾蒙住，却仍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冷光。
众人一路艰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守卫百户的目光突然落在秦安身上呵斥道“雁门关的充军无故来到平城，擅离军营，触犯军法，依律当斩！”
秦安回报，巡山路上遇到突厥大军，正巧与晋阳援军汇合，有重要军情上报。
段志玄展开鹰扬府军旗在晨风中作响。那面用突厥人血染就的军旗褶皱斑驳，是众人唯一的体面。
守卫忍不住嘲笑：这十几个毛都不齐的孩子，就是晋阳勤王的救兵？”
秦安命人取出几坛好酒，李靖与守卫道说一路的辛苦，守卫见李靖懂些世故，说道：“青骧军带罪之身不得入城，就地驻扎。晋阳援军可进城汇报军情。”
入城后，虬髯客三人与李世民一行分道扬镳，早早潜入灵岩寺，伺机刺杀杨广。
带领禁军驻守灵岩寺的正是宇文化及之子，千户宇文承趾，此人向来与李氏不睦，将李渊父子视为仇敌。
宇文千户，扶了扶歪斜的兜鍪，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马背上的少年。
这只恶犬最擅长的，就是将世家门阀子弟的尊严碾碎在泥泞里——就像三年前他将李建成最爱的汗血宝马当众阉割时那般。
见李世民年纪尚幼，衣衫不整，颇为狼狈，便问道：“你是李世民？”
李世民见来者不善，不卑不亢回到：“千户大人明鉴，在下正是李渊次子。”
宇文承趾突然扯过鹰扬府军旗撕成两半，布帛撕裂声惊起檐角寒鸦，扔在脚下踩烂，“上月刚斩了个自称洛阳王氏的细作，也带着差不多的破烂。”
身旁禁军谄媚道：“大人说的没错，近日突厥的斥候也常混入城中，自称是晋阳或是忻州的信使。哪个能逃过您的法眼。”
李世民哪有心思与他周旋，“千户大人，突厥人身上多有刺青，官话哪会说的像我这般流利，还请行个方便，让我觐见圣上，确实有重要军情上报。”
说罢扯开上衣，露出胸膛，证明并无刺青印记。
宇文承趾拍了拍李世民结实的肩膀。
“小兄弟，穿上吧，别着凉，突厥营中多的是你这样的狗杂种，哈哈哈……”
“狗杂种，你骂谁！”
马三宝护主心切，弯刀抽出鞘半寸。
宇文承趾目光扫向马三宝，对左右吩咐到，“这个，这个更像狼崽子，给我拿下！”
段志玄的额头暴起青筋未见刀起，就被西杆马槊同时抵住咽喉。
侯君集眼看不妙，上前帮衬，凑到千户大人身边，掏出一锭大银塞进宇文承趾的袖袍，“大人，我家实为唐公之子，还请通融，若唐公怪罪下来，你我都难担待不是。”
宇文承趾不屑地将银锭丢给身后的卫兵，斜眼瞥向侯君集，“我听说唐公素爱美女，我怎么分辨得出哪个是公子，哪个是野种！”
禁军千户抽出马鞭掸去身上的尘土，“不要用李渊的名号唬我，就算他来了，不跪下给爷爷磕两个响头，他也休想看见圣上的影子！”
李世民：“你们禁军还有王法吗？若是贻误战机，整个平城都要毁于一旦，你担当得起吗！”
“你这小杂种，说话要有凭证，我看你们几个就是突厥的细作，今天犯到老子手里，看我怎么扒了你们的皮。”
长孙无忌撑起身体，虚弱地说道：“千户大人，在下肩头被突厥狼牙箭所伤可以证明，突厥先锋距平城己不足十里……咳……”
宇文承趾抬手按住无忌左肩，鲜血顿时渗出，染红衣襟。无忌痛苦的惨叫，血腥气漫过鼻尖，他满意地看着李世民瞬间苍白的脸色：“听说唐公次子擅骑射？不如给弟兄们露手百步穿杨？”
二十步外的城门阴影里，被铁链锁住脖颈的流民女子突然发出呜咽。宇文承趾的副将狞笑着将硬弓抛过来，箭簇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李世民不得己将家传双雀玉佩掏出，“你把这个给王仁恭，他会告诉你，是真是假。”
“就凭这个？就想见禁军副统领？”
宇文承趾一把夺过来，故意将玉佩在青石板上拖住刮擦，果真发出金石之声，己知确是李氏家徽玉佩。神色稍变，吩咐身旁副官，将此事报与宇文化及。
宇文承趾拾起地上的硬弓，塞到李世民的手里，“怎么？不会射啊？玉佩是真的又怎样，谁知是不是你捡来的。”
李世民握弓的手指微微颤抖，如果可以他会瞬间用弓弦勒断这无耻之徒的脖子。
宇文承趾看到李世民眼中的怒火，讥笑道：“怎么？想吃了我？打仗的时候怎么见不到你们李家人有这般骨气。”
随即向手下使出眼色。
几名禁军将三宝、侯君集、段志玄按在地上，一名副官将手指扣住无忌受伤的肩头。
宇文承趾大声喝道：“我数道三，你若不出箭，你就是突厥的狗杂种，你和你的兄弟都要死在这。”
李世民不等宇文承趾话音落地，弯弓拉弦一箭如流星赶月，射断流民女子脖上的锁链，那女子经受不起惊吓瘫倒在地。
宇文承趾抚掌大笑，吩咐左右，收走弓箭。
双手扶住李世民的肩头，“世民贤弟，大哥我和你开个玩笑，哈哈哈……看把你紧张的。”
李世民浑身都在颤抖。
只见宇文承趾抽出佩刀横在李世民的肩上，“好兄弟，下一个游戏，你给我跪下！”
远处城楼突然响起示警的钟声——这原本用来戏弄猎物的游戏，竟被突如其来的突厥狼烟打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