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区的楼道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晚饭残留的油烟气息。
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江烬野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拎着那个印着便利店红标的廉价塑料袋,塑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某种夜行动物在爬行。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干涩的“咔哒”声。
推开那扇薄薄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属于狭小空间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一眼望穿。一张行军床,一张掉漆的小桌,一把椅子,一个塞满杂物的简易衣柜。
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昏黄的路灯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他把塑料袋随手放在桌上,速食面和鸡蛋在袋子里滚了滚。
正准备开灯,脚却踢到了门口一个巨大的、与这陋室格格不入的物件。
那是个半人高的箱子。
通体是冰冷的金属银灰,线条简洁流畅,表面光洁得能模糊映出他走形的身影。
箱体上没有任何花哨的logo,只在侧面贴着一张打印的标签,上面是几个冰冷的印刷体字:傅沉舟先生赠。恒温保鲜箱。请妥善存放贵重物品。
贵重物品?
江烬野在昏暗中盯着那箱子看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冰面上一闪而过的裂痕。
这玩意儿出现在这里,比威廉姆斯那张红胡子脸出现在他的后视镜里还要荒谬。
它像个来自异世界的入侵者,笨拙地挤占着他门口本就逼仄的空间,散发着一种无声的、昂贵的嘲弄。
他绕过这个突兀的“贵重物品”,摸索着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老旧的灯管“滋滋”响了几声,挣扎着亮起惨白的光,将房间的简陋暴露无遗。
墙上有些斑驳的水渍,桌面上散落着几颗螺丝钉和一把旧镊子。
行军床的床单洗得发白,铺得还算平整。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上。
它安静地躺着,旁边散落着几枚便利店找零的硬币。他走过去,拿起打火机,拇指习惯性地着那朵磨花的俗气红花。
冰凉的塑料触感让他想起傅沉舟在会所门口那深不见底的一瞥,也想起威廉姆斯拍在他肩膀上那油腻腻的触感。
“呵。”
一声短促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他鼻腔里哼出。贵重物品?
他全身上下最“贵重”的,大概就是这个打火机,还有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印着“沉舟科技”旧logo的工牌——一个早己失效的身份证明。
他懒得去拆那个恒温箱。
它杵在那里,本身就是傅沉舟无声的宣言
【看,我能给你的,也能随时塞给你一堆你用不上、却不得不面对的“垃圾”。一种精准的、居高临下的膈应。】
他撕开速食面的包装袋,调料包刺鼻的香精味瞬间盖过了空气中的霉味。
铝锅架在角落一个单灶电磁炉上,接了点水龙头里流出的、带着铁锈味的凉水。
按下开关,电磁炉发出低沉的嗡鸣,锅底的水开始积聚细小的气泡。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他靠在窗边,撩开一点洗得发硬的旧窗帘。
楼下,昏黄的路灯照着几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穿着睡衣的大爷正牵着一只毛色杂乱的小土狗慢悠悠地踱步,狗儿不时停下来嗅嗅路边的湿漉漉的垃圾桶。
对面楼的窗户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磕磕绊绊练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小星星》,像一串怎么也连不上的珠子。
水开了,蒸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
他把面饼和调料一股脑倒进去,用筷子随意搅散。
面条在滚水里舒展开来,房间里充满了廉价的、工业化的食物香气。
他端着锅首接放在小桌上,拖过那把唯一的椅子坐下。
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他的镜片。他摘下眼镜搁在桌角,低头大口吃着。
面条烫嘴,汤汁咸得发齁。窗外的琴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夹杂着大爷呼唤狗儿的吆喝
“旺财!别闻了!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挠门板。
江烬野端着锅的动作顿了一下。
声音停了片刻,又响起来,这次更清晰了些,伴随着一声细弱又带着点试探的“喵呜”。
他放下锅,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昏暗的灯光下,什么也没有。
他拧开门把手,拉开一条缝。
一团小小的、灰扑扑的影子“嗖”地一下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快得像一道模糊的闪电。
它停在房间中央,弓着背,警惕地竖起尾巴。
一双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明亮的琥珀色眼睛,紧张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空间和眼前这个高大的、散发着热汤气味的人类。
是只流浪猫。瘦骨嶙峋,毛色杂乱,湿漉漉的爪子在水泥地上留下几个模糊的小梅花印。
一人一猫,在惨白的灯光下对峙了几秒。
那猫的鼻子忽然急促地抽动了几下,似乎被桌上的泡面香气吸引了。
它试探性地朝小桌方向挪了一小步,眼睛却死死盯着江烬野。
江烬野没动,只是看着它。
小猫又挪了一步,见他没有驱赶的意思,胆子似乎大了点。
它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目标明确地首奔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源头。
它轻盈地跳上椅子,又从椅子跳上桌面,凑近那口还在微微冒热气的铝锅,伸出的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锅沿上残留的汤汁。
“啧。”江烬野发出一个音节。
小猫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缩回头,紧张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讨好。
江烬野没再理会它,重新坐回桌边,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小猫见他似乎没有敌意,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再次凑过去,小口小口地舔舐着锅沿和桌面溅落的汤汁。
房间里只剩下他吃面的吸溜声,和小猫舔舐汤汁时发出的轻微“吧嗒”声,以及窗外那永远弹不顺的《小星星》。
吃完最后一口面,江烬野把汤也喝光了。
放下锅,他拿起桌上的眼镜重新戴上。那只小猫似乎也吃饱了,正蹲在桌角,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脏兮兮的爪子。
它舔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要紧的事。
江烬野的目光扫过它,然后落在了门口那个巨大的、银灰色的恒温箱上。
它像个沉默的墓碑,杵在那里,提醒着一些他极力想忽略的东西。
小猫舔完爪子,似乎对这个新环境放松了些。
它轻盈地跳下桌子,开始在房间里好奇地探索。
它先是凑到行军床边闻了闻,又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掉在地上的螺丝钉。
最后,它的注意力被门口那个闪亮的大箱子吸引了。
它绕着箱子转了两圈,仰起头,用鼻子嗅了嗅那冰冷的金属表面。
大概觉得这玩意儿光滑又凉快,它试探着伸出爪子,在箱体侧面轻轻地挠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然后,它后退了几步,一个短促的助跑,猛地一跃,轻盈地跳上了那个对于它来说堪称巨大的恒温箱顶。
它在顶上走了几步,似乎在测试平台的稳固性。
最后,它选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小小的身体,把自己团成一个灰扑扑的毛球,趴了下来。
那银灰色的冰冷箱顶,成了它临时的、温暖的小窝。
它把下巴搁在自己的爪子上,半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呼噜声。
江烬野站在桌边,看着这一幕。
昂贵的恒温箱,顶着一只肮脏的流浪猫。
他扯了扯嘴角,这次,那弧度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意味。
他拿起桌上的塑料打火机,拇指在滚轮上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却没有点燃。
“行,”
他对着那只趴在“贵重物品”上打盹的猫,声音低哑地吐出两个字
“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