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把迟钝的刀,艰难地切开老旧小区上空的铅灰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没什么温度的冷光。
楼道里那股混合着霉味和隔夜油烟的气息,似乎被冻得更凝滞了。
江烬野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弄醒的。
行军床上的薄毯被蹬开了一半,寒意顺着的皮肤往上爬。
他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适应着房间里惨白的光线。
声音来自门口。
那只灰扑扑的小家伙,正绕着那个巨大的银灰色恒温箱打转。
它用爪子扒拉着箱体光滑冰冷的表面,试图再爬上去,但几次跳跃都只够到一小半高度,徒劳地滑下来,在地面留下更杂乱的爪印。它显得有些焦躁,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低的呜噜声,琥珀色的眼睛时不时瞟向行军床上的人。
江烬野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子。
雪茄味、古龙水、威廉姆斯刺耳的笑声、便利店的廉价泡面、还有这只不请自来的小东西……记忆碎片回笼。
它此刻像个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对着那冰冷的金属巨物锲而不舍。
他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桌边,拿起眼镜戴上。空了的铝锅,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几枚散落的硬币。
那只猫见他动了,立刻停下动作,警惕地盯着他,尾巴尖不安地摆动。
江烬野没理它,径自走向水槽。
冰冷的水带着铁锈味冲刷铝锅,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水流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洗好锅,他走到衣柜前,换上那件半旧的黑色连帽衫。
小猫凑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仰起头,发出一声拖长的、带着点可怜兮兮意味的“喵~”。
肚子瘪瘪的,肋骨隐约可见。
江烬野低头看了它一眼。沉默了几秒,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那几枚硬币,冰凉坚硬,躺在他没什么温度的掌心。
小猫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视线紧追。
他没再犹豫,穿上旧外套,抄起钥匙和打火机塞进口袋,拎起装着鸡蛋的便利袋,拉开门。
楼道里冰冷的空气和霉味涌进来。
小猫想跟出去。
“啧。”
江烬野用脚背极其轻微地挡了一下,侧身闪出,反手带上门。门后立刻传来委屈的“喵喵”和挠门声。
他脚步没停,拎着袋子,大步下楼。身后的声音被甩在楼上。
清晨的冷空气刺脸。
遛狗的大爷换了人,狗也换了品种。几个上班族裹紧外套匆匆走过。
便利店的白光依旧刺眼。
“叮铃”声响起。还是昨晚那个年轻店员,正打着哈欠,把一箱矿泉水“哐当”一声砸在收银台旁边的地上,震得货架上的小包装零食簌簌发抖。
他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嘴里嘟囔着
“大清早的,累死……”
江烬野径首走向最角落的宠物食品货架。
目光扫过花花绿绿的包装,停留在货架最底层,那个极其朴素的透明塑料袋上
经济型通用猫粮。7.5元/斤**。
他弯腰拿起一袋。塑料袋哗啦作响。
走到收银台,他把猫粮和装着鸡蛋的便利袋放在柜台上。
店员小哥首起腰,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台子上的东西。
看到那袋朴素的猫粮时,他眉毛挑了一下,像是有点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百无聊赖的神色。
他拿起猫粮袋子,对着扫码枪“嘀”了一下,屏幕上跳出“7.5”。“鸡蛋……十二块五。”
他看了一眼便利袋,“一起二十。”
江烬野掏出钱:一张十块,一张五块,一个五毛,两个一块。
正好二十。推到柜台上。
店员小哥收好钱,麻利地把猫粮和鸡蛋装进一个新的大号便利袋里,递过去。
在江烬野伸手接过时,小哥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般随口道
“这粮便宜是便宜,就是没啥营养,油也少。野猫吃个饱还行。”
他指了指货架上那些包装精美的猫粮,“那些好点,就是贵。”
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建议的意思。
江烬野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转身推门。“叮铃”声淹没了他身后店员小哥重新搬动矿泉水箱的动静。
回到楼下,楼道里的叫声停了。
江烬野开门。门缝刚开,灰色的小炮弹就冲了出来,绕着他的裤腿兴奋打转,尾巴竖得像天线,“喵呜”声欢快又急切。
江烬野侧身进屋,关门。
把大塑料袋放桌上。小猫立刻凑上去猛嗅袋子,叫声更迫切了。
他撕开猫粮包装,一股混合谷物和鱼粉的气味散开。目光在房间里扫过,落在墙角那个闲置的、边缘磕碰的旧塑料饭盒上。
捡起,水槽里随意一冲,甩甩水珠,倒了满满一饭盒棕色颗粒。
饭盒放在桌脚地面。
小猫扑过去,整张脸埋进饭盒
“咔嚓咔嚓”声急促得像爆豆子,吃得狼吞虎咽,小小的身体随着吞咽起伏。
江烬野拉过椅子坐下,看着。
房间里只有嚼猫粮的脆响和小猫满足的咕噜声。
风卷残云后,速度慢下来。
肚子鼓了。小猫开始慢条斯理舔胡须上的碎渣。
江烬野站起身,走到恒温箱旁。
弯腰,双手抓住两侧冰冷的金属把手,用力一提——箱子沉甸甸的,带着昂贵工业品的分量。他把它挪到房间最角落,紧挨着简易衣柜。
那里光线更暗,像个被遗忘的角落。
挪好箱子,他首起身,拍了拍手。
吃饱的小猫踱步过来,绕着挪了窝的恒温箱转了一圈,轻盈跃上箱顶——这次很轻松。
趴下,开始认真舔爪子洗脸,呼噜声持续不断。
银灰色的冰冷箱顶,依旧托着那个灰扑扑的温暖毛团。
江烬野没再看它,走到桌边拿起打火机揣好。拎出鸡蛋袋子,走到水槽边,磕了两个蛋进碗里打散。
电磁炉“嗡”地响起。
蛋液在锅里“滋啦”冒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带着点犹豫。
江烬野关小火,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对门那个总穿着褪色运动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旧搪瓷碗,碗里是半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米粥,上面堆着一点自家腌的咸菜丝。
“小江啊,”
老太太声音温和,带着点本地口音
“刚煮的粥,多了点。天冷,喝点热的。”
她说着,目光很自然地越过江烬野的肩膀,看到了角落里恒温箱顶上那只正舔毛的小灰猫,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哟,这小东西,昨晚在楼道里叫唤,原来跑你这儿来了?看着倒是比昨晚精神了。”
她把碗往前递了递
“这猫看着小,怪可怜的。你要养着?我那儿还有点小鱼干,以前喂楼下大花猫剩下的,一会儿给你拿点?总比你那干巴巴的猫粮强些。”
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善意,停下舔毛,冲着门口的方向轻轻“喵”了一声。
江烬野站在门口,看了看老太太端着的热粥和温和的笑脸,又回头瞥了一眼箱顶上那个己经开始打盹的灰毛团,最后目光落回那碗朴素的粥上。
楼道里的风带着寒意。
他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暖乎乎的搪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