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毫无征兆,又急又猛,密集的雨点砸在“随缘斋”当铺老旧的门板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门板后,沈砚正就着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用细软的羊毫笔蘸取朱砂,在一枚新开的桃符上勾勒符文。灯光昏黄,勉强撕开当铺深处厚重的黑暗,空气中浮动着陈旧木头、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古墓深处阴冷泥土混合着陈年纸张的复杂气味。
二十五岁的沈砚,守着这间从太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古怪当铺。它不典金银珠宝,不收寻常古玩,专做那些沾了不干净东西的“特殊物件”的营生。柜台上,一把磨得锃亮的紫铜算盘压着一本泛黄发脆的线装账册,旁边搁着柄祖传的铜钱剑。指尖的朱砂触感温润又带着点涩滞,夜雨声衬得店里越发死寂。这安静,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笼罩。
就在笔尖即将完成符文最后一勾的瞬间——
“笃、笃、笃。”
三声叩门。不疾不徐,清晰穿透雨幕,带着非人的冰冷和穿透力。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笔尖悬停,一滴的朱砂墨滴落在桃符边缘。子时己过,深更暴雨夜,谁会来?
她放下笔,指尖残留的朱砂微微发烫。起身,绕过柜台,老旧地板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呻吟。走到门后,指尖触到冰冷湿滑的木栓。
“吱呀——”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夹杂着冰凉水汽的风猛地灌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门外,暴雨如注。
就在这片混沌的雨幕前,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刺目的鲜红——一件民国式样的嫁衣。繁复的盘金绣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幽光,宽袖高领,红得如同凝固的血。雨水顺着她湿透的乌黑发髻流淌,滑过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颊,滴落在地。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眼神。
“典当。”声音如同薄冰摩擦,干涩、冷硬,没有任何起伏。
沈砚侧身让开通道。女人无声地飘了进来,动作僵硬,宽大的裙裾拖过潮湿地面,留下蜿蜒水痕。她停在铺子中央最深的阴影里,雨水不断滴落,嗒…嗒…嗒…
“何物?”沈砚的声音还算平稳,喉咙有些发紧。
女人没有回答。她极其僵硬地抬起双臂,涂着鲜红蔻丹、指甲尖长的手指,开始笨拙迟缓地解开嫁衣盘扣。一颗,两颗……衣襟缓缓拉开,露出里面惨白湿透的中衣。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不是要典当随身物品!她是要典当她自己!
就在沈砚几乎要后退的瞬间,女人的动作突然停住。解开的衣襟敞开,露出湿透的中衣。她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食指如刀,首首指向沈砚鼻尖!
“我。”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三日后,我来赎。”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仰倒,鲜红的嫁衣划过刺目的弧线。
“噗——”一声闷响,那件鲜艳如血、浸透雨水的嫁衣,凭空落在了积着雨水的地面上!空荡荡的袖子和衣摆摊开,像一个被遗弃的人形。
而那个女人,消失了。
冷汗瞬间浸透沈砚后背。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滩刺目的红,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恐惧之外,更强烈的警惕和探究欲压倒了它。不能让它留在这里!
她迅速转身,从柜台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内壁刻满镇邪符文。屏住呼吸,抄起长柄桃木夹,小心地探向地上湿漉漉的鲜红。触碰到衣料的瞬间,一股刺骨冰寒顺着手臂窜上,指尖瞬间冻麻。
咬紧牙关,用力夹起沉重的嫁衣,飞快塞进樟木箱。
“砰!”箱盖合上。沈砚立刻抽出三张镇物符箓,指尖蘸着残留朱砂凌空虚画,口中默诵安物咒。符箓啪、啪、啪三声,稳稳贴在箱盖接缝处。做完这一切,她才猛地靠向冰冷柜台,长长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
箱子暂时安静了。但“三日后我来赎”的谶语,像一道冰冷符咒悬在头顶。必须弄清楚这件嫁衣的底细。
压下悸动,沈砚重新拿出桃木夹。打开樟木箱盖,更浓郁的阴冷湿气扑面而来。箱底,鲜红的嫁衣如同有生命般蜷缩着。她用桃木夹小心翼翼挑起、展开。嫁衣料子厚实,盘金绣精美,价值不菲,却只让她更不安。
目光扫过右侧内襟靠近腋下位置——一片暗红色近乎发黑的污渍!是干涸很久的血迹!
桃木夹尖端轻轻拨开那片衣料,露出了内衬丝绸里子。就在血污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片密密麻麻的暗红色丝线绣成的图案显露出来!扭曲盘绕,邪异繁复——是极其古老阴狠的镇压类符咒!
就在这镇压符咒旁边,还有一行同样用暗红丝线绣成的小字:
“林晚秋 庚子年七月初七卯时三刻”
生辰八字!
庚子年……七月初七……沈砚快速心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整整一百零二年前!一个名叫林晚秋的女人,穿着这件浸血的嫁衣,而这嫁衣内衬,竟被人绣上了她的生辰八字和镇压魂魄的符咒!这根本是一件囚衣!一件禁锢、折磨甚至献祭的邪物!
指尖的桃木夹冰冷依旧,寒意却似己冻结血液。那消失的“女人”,她的眼神,声音,指向沈砚的手指……难道……
就在这时——
“呼……”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浓重水腥味的冷风,拂过沈砚后颈。冰冷刺骨,像湿滑的蛇爬过。
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货架轮廓。空无一人。但就在回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樟木箱敞开的箱口内,那片鲜红的衣角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