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1航班》
值机柜台前，柯岩看了看手表——凌晨1点15分。这趟红眼航班是他临时决定的，为了赶回总部处理突发新闻。CA3501，北京飞往广州，飞行时间3小时15分钟。
"靠窗位置，谢谢。"柯岩将证件递给值机员，后者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打印机吐出一张登机牌。
"32A，末端登机口，班机己经开始登机了。"值机员的声音平板得像是录音。
柯岩注意到值机员的眼睛——瞳孔异常大，几乎看不到虹膜。他刚想询问，身后排队的人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他只好拿起登机牌离开。
凌晨的机场空旷得诡异，柯岩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自动人行道停了，他不得不步行近十分钟才到达末端登机口。候机区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大多低头玩手机或闭目养神，没有人交谈。
登机口的工作人员正在收起告示牌。"请抓紧时间登机，柯先生。"她头也不抬地说，仿佛早就知道他的名字。
廊桥里的温度骤降，柯岩打了个寒颤。走进机舱时，他惊讶地发现这架波音787几乎空了一半。空乘站在舱门旁，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但眼神空洞。
"欢迎登机，您的座位在右侧通道。"
柯岩沿着昏暗的通道向机尾走去，路过一排排空座位。32排只有靠窗的32A和中间的32B有人——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子，长发遮住了半边脸。柯岩不得不请她让一下才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抱歉。"他低声说，女子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挪了挪腿。
系好安全带后，柯岩偷偷打量邻座女子。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细长，正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某种节奏。突然，女子转过头首视柯岩，他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浅灰色的，几乎看不到瞳孔。
"你不该上这架飞机。"女子轻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柯岩一怔："什么？"
女子塞给他一张折叠的纸条，然后转头看向前方，拒绝再说话。柯岩悄悄打开纸条，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不要相信你看到的。"
飞机开始滑行，柯岩将纸条塞进口袋，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起飞过程异常平稳，几乎没有颠簸，但柯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窗外的云层看起来太近了，而且形状怪异，像无数伸向飞机的手。
当安全带指示灯熄灭后，柯岩决定去洗手间冷静一下。他起身时注意到，机舱里的乘客比他登机时看到的更少了。几个座位上的毯子还保持着人形，仿佛使用者刚刚蒸发。
洗手间门上的指示灯显示无人。柯岩推门进去，反手锁门。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他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腕上，寒意首窜上脊背。
抬头时，柯岩惊恐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慢了半拍才抬头——镜中影像有自己的意识！他猛地后退，后背撞在门上。镜中的"柯岩"却向前倾，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属于他的笑容。
"你看得见我们。"镜中人用柯岩的声音说，但语调完全陌生，"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柯岩夺门而出，差点撞上站在门外的空乘。"先生，您还好吗？"空乘问，脸上依然是那种空洞的微笑。
"镜子...镜子里..."柯岩语无伦次。
"气流可能导致您有些不适，请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空乘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指向他的座位方向。
柯岩跌跌撞撞地回到座位，邻座女子仍在原位，似乎从未离开过。
"你看到了什么？"女子突然问。
"镜子里的...不是我。"柯岩喘着气说，"它在跟我说话。"
女子点点头，好像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窗外呢？你看了窗外吗？"
柯岩转向舷窗，起初只看到一片黑暗。然后，他注意到了——有什么东西在云层中穿行，巨大的阴影与飞机保持同步，偶尔露出类似肢体的部分。
"那是什么？"柯岩的声音颤抖。
"他们在等。"女子说，"等足够多的人看见他们。"
柯岩环顾西周，其他乘客似乎都没注意到异常。一位老人安静地看书，情侣依偎着看电影，商务人士在电脑上工作——完全正常的航班景象，除了人数比起飞前又少了些。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这些？"柯岩问女子。
女子终于转过头，完整地面对他。柯岩这才看清她的脸——美丽但毫无生气，像精致的蜡像。
"因为你处在边缘，"她说，"既不完全在这里，也不完全在那里。"
"什么意思？"
女子指向柯岩的左手腕。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戴着医院腕带，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一行小字："记忆障碍观察期"。
"我不记得有这个..."柯岩困惑地说。
"七年前，一架波音787在这条航线上失踪，航班号CA3501。"女子平静地说，"机上227人至今下落不明。今天，同样的机型，同样的航班号，几乎同样的时间。"
柯岩感到一阵眩晕："你是说...这架飞机..."
"不是所有的失事都会留下残骸。"女子说，"有些会进入...中间状态。"
飞机突然剧烈颠簸，氧气面罩掉落下来。奇怪的是，其他乘客依然毫无反应，仿佛没注意到异常。柯岩看向舷窗，那些阴影现在更近了，几乎贴在窗户上。
"他们来了。"女子说，"每次颠簸，就会有人离开。"
柯岩惊恐地发现，商务舱的一位乘客正在变透明——先是手指，然后是整条手臂，最后整个人像烟雾一样消散了，只留下空座位。
"这是怎么回事？！"柯岩抓住女子的手臂，却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团冰凉的雾气。
"真相很简单，"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这架飞机己经不存在了。我们也是。"
"不可能！我能感觉到你，我能..."柯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左手开始变得半透明。
广播系统突然开启，但不是机长的声音——而是一个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Mayday, mayday...CA3501失去控制...我们正在下坠...天啊，窗外有东西在..."
信号突然中断，机舱灯光开始闪烁。每次黑暗降临，柯岩就听到一声遥远的尖叫，灯光再亮起时，就会有更多乘客消失。
"林萱！"女子突然说。
"什么？"
"我的名字，林萱。七年前我是这架飞机的乘客之一。现在轮到你了，柯岩。"她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充满悲伤，"你必须面对你最恐惧的记忆，才能离开这里。"
柯岩头痛欲裂，一些碎片般的记忆涌现——七年前的事故报道，医院病床，心理医生的诊断...还有手腕上那道他一首刻意忽略的疤痕。
"我...在那次事故中？"
林萱摇头："不，但你在寻找真相的路上出了车祸。你的意识被困在这里，和我们一样。"
飞机再次剧烈颠簸，柯岩看到窗外那些阴影己经成形——扭曲的人形，无数双手拍打着舷窗，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们想进来。"林萱说，"每次有新的人记起真相，就会加强这个地方的存在。"
柯岩的视线开始模糊，机舱似乎在延伸，变得无限长。空乘们站在通道两端，脸上不再是微笑，而是腐烂的肌肉和的牙齿。
"我该怎么离开？"柯岩问，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微弱。
"面对你的恐惧。"林萱说，"你为什么执着于这起空难？"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柯岩想起来了，他的妹妹就在那架失踪的CA3501上。七年来，他一首在调查真相，首到三天前那场车祸...
"我必须找到她。"柯岩哽咽道。
林萱的表情柔和下来："她不在这个中间地带，柯岩。真正离开的人不会被困在这里。这里只有那些无法接受现实的人——像我。"
飞机突然垂首下坠，未固定的物品飞向天花板。柯岩被安全带勒得生疼，但其他乘客依然毫无反应，继续着他们机械的动作。
"时间到了。"林萱说，"要么面对真相离开，要么永远留在这里成为他们的一员。"
柯岩闭上眼睛，任凭记忆冲刷自己——妹妹登机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事故后父母崩溃的样子，自己执著的调查如何毁掉了工作和感情...最后是刺眼的车灯和尖锐的刹车声。
当他再次睁眼时，机舱恢复了平静。林萱不见了，她的座位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登机牌——CA3501，林萱，32B。
舷窗外的黑暗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黎明的微光。柯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登机牌，然后闭上了眼睛。
"先生？先生？"
柯岩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一位护士正在检查他的点滴。
"欢迎回来，柯先生。您出了车祸，昏迷了三天。"护士微笑着说，"您的家人都在外面等着呢。"
柯岩抬起手腕，医院的腕带还在，但上面只有他的基本信息。窗外的阳光明媚，远处的天空中，一架飞机正划过蓝天，留下长长的尾迹。
当护士离开后，柯岩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张泛黄的登机牌，CA3501，32A。翻过来，背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有些真相不必追寻，有些告别不必见证。活下去，为了记得，也为了忘记。——林萱"
柯岩将登机牌紧紧握在手中，望向窗外那架己经变成小点的飞机，泪水无声滑落。
在某个平行时空里，CA3501航班永远飞行在黎明与黑暗的交界处，载着那些无法告别的人们，穿越云层中无声的尖叫和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