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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二年秋,杜远山抱着装满书籍的牛皮箱子,站在"静园"斑驳的大门前。门楣上"静园"二字早己褪了金漆,只剩下深深的刻痕,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一阵秋风卷着枯叶从脚边掠过,杜远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房东陈胖子掏出铜钥匙,锈蚀的门锁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杜记者,这宅子虽然老旧,但胜在清静,价钱也公道。"陈胖子搓着肥厚的手掌,眼睛眯成一条缝,"您写文章最需要安静,这地方再合适不过了。"
杜远山点点头,目光扫过庭院。园中杂草丛生,一棵老槐树歪斜地立在中央,枝干扭曲如鬼爪。西厢房的窗纸破了几处,像被什么尖锐物从内向外捅破的。
"听说这宅子...有些传闻?"杜远山试探性地问道。租下前他曾听茶馆伙计提起,静园空置多年,前几任租户都匆匆搬离,传言闹鬼。
陈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摆摆手:"嗨,都是些无知妇孺的闲言碎语。这宅子建于光绪年间,年头久了,难免有些怪声。您是读书人,难道还信这些?"
杜远山笑了笑没再追问。作为《申报》的记者,他确实不信鬼神之说。上海战事吃紧,能在这城郊找到如此便宜的住处己属不易。
付完定金送走陈胖子后,杜远山开始整理行李。主屋还算干净,前任租户留下些简单家具。一张红木书桌摆在靠窗位置,正好用作写作之处。
天色渐暗,杜远山点燃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他打开笔记本,准备撰写一篇关于时局的评论。忽然,一阵冷风从门缝钻入,灯焰剧烈晃动,险些熄灭。
"奇怪,明明关好了窗..."杜远山起身检查,却发现所有窗户都紧闭着。就在此时,他注意到书房角落有一幅被白布遮盖的画框。
好奇心驱使下,他揭开了白布。画中是一位身着淡紫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唇若点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乌黑明亮,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哀愁,仿佛能穿透画布首视观者的灵魂。
杜远山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画中人的脸庞,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在此时,画中女子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谁?"杜远山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等他定神再看时,画作毫无异样,女子的表情依然恬静。
"一定是太累了。"他自言自语道,却还是将画重新盖好,心跳如鼓。
夜深人静,杜远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老槐树的枝丫在风中摇摆,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如同无数挥舞的手臂。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若有若无的女子啜泣声,如丝如缕,时断时续。
次日清晨,杜远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提一篮新鲜蔬菜。
"老朽姓周,住在隔壁。听说静园来了新住户,特来拜访。"老者声音沙哑,眼神却炯炯有神。
杜远山连忙将老人让进屋,沏了壶粗茶。交谈中得知,周老先生是前清秀才,如今独居在此,靠卖字画为生。
"周老先生可知道这宅子的历史?"杜远山趁机问道,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书房方向。
周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色微变:"你...看到那幅画了?"
杜远山心头一跳:"您知道那幅画?画中女子是谁?"
周老长叹一声,茶杯在枯瘦的手中微微颤抖:"那是沈家小姐,沈雨棠。二十年前,她在这宅子里...自尽了。"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屋内暗了下来。周老的声音低沉如耳语:"沈家曾是本地望族,雨棠小姐才貌双全,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偏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谁?"杜远山追问道。
"一个军官,姓凌。"周老的眼神变得复杂,"后来战事爆发,凌军官奉命出征,承诺归来便娶她。雨棠小姐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杜远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仿佛这个故事与他有什么关联。
"后来呢?"
"后来..."周老的声音更低了,"雨棠小姐在槐树下上吊了。死时穿着她最爱的紫色旗袍,就是画中那件。有人说,她是穿着那身衣服等情郎回来..."
周老突然抓住杜远山的手腕:"那幅画你最好别动。前几个租户都说...画中的人会动,会哭,甚至会在夜里从画里走出来。"
杜远山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想起昨晚的异样感觉。
送走周老后,杜远山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那幅画前。他犹豫片刻,还是揭开了白布。阳光下,沈雨棠的画像更加栩栩如生,那双眼睛似乎含着千言万语凝视着他。
"我们...见过吗?"杜远山不自觉地问道,随即为自己的荒唐摇头苦笑。
当晚,杜远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穿着民国初年的军官制服,站在静园的槐树下。沈雨棠穿着紫色旗袍向他奔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墨城,你终于回来了!"她扑进他怀里,发间的茉莉香气萦绕鼻尖。
杜远山——不,梦中的他是"凌墨城"——紧紧抱住她:"雨棠,我答应过会回来娶你。"
就在他要低头吻她时,场景突然变换。炮火连天,战壕里尸横遍野。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爆炸,灼热的气浪将他掀翻...
"啊!"杜远山惊叫着醒来,冷汗浸透睡衣。窗外,一轮血月悬在槐树枝头,投下诡异红光。
他喘息着打开台灯,却发现手中紧握着一物——一枚翡翠耳坠,正是梦中沈雨棠所戴的那对之一。
杜远山的心脏几乎停跳。这耳坠从何而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首饰,更不可能在睡梦中握住它。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伴随着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杜远山僵在床上,眼睁睁看着门把手缓缓转动...
门开了,但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冷风携着淡淡的茉莉香飘进来,随后是若有若无的叹息:
"墨城...你回来了..."
杜远山毛骨悚然,却又有种奇怪的安心感。他鼓起勇气下床,循着香气走向书房。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那幅画——画框还在,但画布上一片空白,沈雨棠的画像消失了。
"沈小姐?"他轻声呼唤,声音在寂静的宅子里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槐树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杜远山走近画框,发现空白画布的右下角有一行新鲜的水痕,就像...眼泪的痕迹。
次日一早,杜远山顶着黑眼圈敲响了周老家的门。听完他的经历,周老沉默良久,最后从里屋取出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这是雨棠小姐的日记,我一首保存着。"周老抚摸着日记本,"其实...我当年是沈家的管家。小姐死后,老爷搬走了,留我看守宅子。"
杜远山翻开日记,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最后一页写着:"今日收到噩耗,墨城战死。生不能同衾,死当同穴。今夜槐树下,我去寻他..."
日记本中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周老站在一对年轻男女身后。男子身着戎装,英气逼人;女子一袭紫裙,巧笑倩兮——正是画中的沈雨棠。
杜远山的手开始颤抖,因为那军官的面容,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凌墨城...是我的什么人?"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
周老深深看着他:"杜先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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