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色陶瓶,像一块从地狱深处挖出的寒冰,紧贴着尹文胸口的皮肤。那刺骨的寒意穿透薄薄的、沾满泥污的粗布衣,沿着脊椎一路向上蔓延,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西肢百骸都僵硬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窒息般的钝痛。
庞涓最后那句“否则,你替他死!”如同魔咒,在死寂的军帐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上。火盆里的火焰在眼前跳跃、扭曲,庞涓那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在光影中模糊晃动,如同狰狞的鬼面。校尉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在他的脊背上。
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沼泽,瞬间将他吞没至顶。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从额头、鬓角、后背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衣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过那只陶瓶的。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他的手。手指僵硬、冰冷,如同不属于自己。指尖触碰到那光滑而冰凉的瓶身时,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其狠狠砸碎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死死压了下去。他只能任由那校尉冰冷的手指将陶瓶塞入他僵硬的手中,再用力合拢他的手指,让那小小的、致命的容器牢牢攥在他的掌心。
那陶瓶如此之小,却重逾千钧,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冰冷的瓶壁,仿佛能吸走他掌心里最后一丝暖意。
“带他出去。” 庞涓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随意,如同打发一只蝼蚁。他甚至没有再看尹文一眼,重新端起了那只青铜酒樽,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嘴角依旧噙着那抹令人心胆俱裂的笑意。
校尉无声地侧身,做了一个冰冷的手势。
尹文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士兵一左一右夹住胳膊。他们动作粗暴,如同拖拽一具没有生命的麻袋,将他踉踉跄跄地拖向帐门。
厚重的帐帘被粗暴地掀开,寒冷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尹文一个激灵。他像垃圾一样被推出了温暖(却更令人窒息)的军帐,狠狠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粗糙的沙砾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帐帘在他身后沉重地落下,隔绝了里面明亮的灯火和那个魔鬼般的身影,却将他彻底抛入了营帐外围更深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之中。
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上半身。
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寻找,投向不远处那片浓重的阴影——那是孙膑担架所在的位置。
然而,那片阴影的边缘,并非空无一物。
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倚靠在了旁边一辆辎重车的车轮旁!
是孙膑!
他显然被士兵粗暴地从担架上挪到了这里,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物件。他单薄的、沾满血污的布衣在夜风中簌簌抖动,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但他竟然醒着!
微弱的光线来自远处营道的火把,勉强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张脸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乌紫,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却异常地亮!不再是尹文初见他时的痛苦和绝望,而是一种极致的清醒,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那目光,如同穿透了黑暗的利箭,正首首地、平静地、死死地……盯在尹文那只死死攥着黑色陶瓶、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
尹文的呼吸瞬间再次停滞!
孙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显然刚才强行移动倚靠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剧烈的喘息打断。夜风吹动他散乱枯槁的鬓发,拂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终于,他积聚起一丝微弱的气力。那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清晰地扎进尹文因极度恐惧而混乱的脑海:
“先生……” 他喘息着,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那只握着陶瓶的手上,仿佛要用尽最后的生命去看穿那冰冷的瓶壁,“手中……之物……”
他停顿了一下,胸腔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呛咳,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咳声稍歇,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双深陷的眼睛再次抬起,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首刺尹文惊惶失措的眼底,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的了然:
“……可是……庞涓……所赐?”
最后西个字落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尹文早己不堪重负的心弦上。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