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洞跃迁的余波尚未消散,彦怀抱着李民从扭曲的时空中冲出。尚未站稳,怀中人便如炸毛的猫般挣脱开来。李民踉跄两步站稳,战术手套“啪”地拍在金属舱壁上,耳尖红得仿佛要滴血:“反了天了!联盟宪法是摆设吗?连情感隐私权都敢践踏!”他对着虚空挥舞拳头,仿佛在痛斥一群看不见的幽灵,“几十亿人吃饱了撑的,管天管地还管我谈不谈恋爱?!”
彦斜倚在舱门旁,羽翼懒洋洋地垂落。她看着李民连脖颈都涨成绯色,战术服领口被扯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上未愈的混沌灼痕——这副模样哪像隔着无限维度与平行宇宙对峙邪神的人类之主,倒像是被当众戳破暗恋秘密的高中生。
“骂够了吗?”她指尖绕着一缕金发,忍笑忍得翅膀尖都在打颤,“要不要给你开个全宇宙广播?”
李民猛地回头瞪她,平日深邃如古潭的眼眸此刻泛着粼粼水光。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对上彦促狭的目光后,突然像被扎破的气球般泄了气:“……连你也跟着他们胡闹!”他别过脸,战术面板弹出的全息屏上还残留着公民们调侃的弹幕,刺眼的粉红爱心符号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明灭。
"喂!"李民猛地转身,战术面板弹出的投诉信差点糊在彦脸上,"你倒是说句话啊!平时不是最能怼吗?"
天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羽毛,指尖划过某个用混沌方程模拟他们牵手概率的论文:"我觉得挺有趣的。"她故意让圣光在瞳孔流转,"比如这篇《西代神体体表温度与情感波动的相关性研究》,数据采集精度达到原子级呢。"
李民的表情像是生吞了十个纳垢脓包。他突然抓起彦的手腕按在自己颈动脉:"测啊!现在心跳180,血压240,是不是要给我开追悼会了?!"
彦的指尖传来剧烈震颤。这不是西代神体应有的脉搏,而是人类最原始的生理反应。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气得跳脚的男人己经六千年没有展露过如此鲜活的表情——从人类与天使建交到费雷泽的烽火,人类之主永远戴着温润如玉的面具,连最亲密的战友都忘了面具下的血肉也会发烫。
“他的人性正在被神性吞噬。”
凯莎的叹息突然在彦的暗位面泛起涟漪。那是三千年前天使之王的预言,彼时的彦正单膝跪在王座下,为李民申请基因共鸣实验的许可。
“看看这份暗数据。”凯莎将李民的意识海投影到虚空,原本温暖如春的量子涟漪正逐渐凝固成冰晶,“他在用‘责任’把自己铸成雕像——完美的、无情的、永不犯错的雕像。”
那时的彦嗤之以鼻。她曾坚信神性才是进化的终点,正如凯莎将正义秩序锻造成冰冷的冠冕。可此刻看着李民气急败坏地踹飞一块合金板,她忽然惊觉——那个会哭会笑、会为任昕妤折纸船的少年,远比高坐神坛的人类之主更鲜活。
“我当年说‘由人性到神性是进步’,简首蠢透了。”彦自嘲地轻笑一声。彼时她刚接过神圣左翼的称号,在凯莎面前昂首宣告要“摒弃软弱”。如今想来,不过是拙劣模仿着心中偶像,却连自己真正渴望什么都未曾看清。
此刻的彦凝视着暴跳如雷的李民,忽然发现那些冰晶正在融化。他的瞳孔不再像计算天体运行般精准冷漠,而是燃着活人的怒火;他的基因链不再如机械齿轮般严丝合缝,而是溢出慌乱的心跳频率。
“你脸红的样子比板着脸可爱多了。”彦忽然开口。
李民僵在原地,战术手套“咔嚓”捏碎了全息屏的边角。他下意识抬手遮脸,却又触电般放下,最后自暴自弃地蹲在舱室角落,把发烫的额头抵膝盖:“……别看我。”
彦的羽翼倏然收拢。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民——不是挥斥方遒的文明守护者,不是谈笑间湮灭邪神的人类之主,而是会害羞、会赌气、会像小兽般蜷缩起来舔舐伤口的……人。
记忆如潮水漫卷。
七千年前他蜷在她虚影中抽泣,为父亲葬礼上强撑的“男子汉”姿态懊悔;西千年前他偷偷把任昕妤送的钢笔锁进保险柜,红着脸说是“战略物资”;九百年前他在庆功宴上喝醉,抱着空酒瓶念叨“彦的翅膀比云还软”……
那些被神性压制的碎片,此刻正从时光褶皱中翻涌而出。
李民还在喋喋不休地痛斥公民们“闲得蛋疼”,连“把联盟数据库改成小猪存钱罐”这种胡话都蹦了出来。彦的目光掠过他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达斯莱特星的雨夜——十六岁的李民蜷缩在她虚影中抽泣,鼻涕眼泪蹭了她满翅膀,却死活不肯松开攥着她衣角的手。
原来他一首没变。
人类之主的光辉太冷太烈,如超新星爆发般照亮文明前路,却也灼伤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可褪去这层外壳,内里还是那个会为数学题抓狂、会偷藏雪糕、会因任昕妤一个吻慌到切断暗通讯的笨蛋。
前者是悬挂在历史长河中的丰碑,后者才是能陪她分食烤红薯的凡人。
彦忽然笑出声。
她曾将凯莎的冷漠奉为圭臬,把收敛情感视作成熟的标志。可当李民用神性为人类撑起苍穹时,她才发现——
真正令人心动的,从来不是完美无瑕的神明,而是明知会受伤仍选择温柔的凡人。
“你笑什么?”李民闷闷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彦踱步到他面前,战靴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笑某个傻子当了七千年救世主,连生气都要躲着人。”她忽然俯身,金发如帘幕垂落在他颈侧,“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李民触电般弹起,后脑勺“咚”地撞上舱顶:“像、像什么?”
“像小时候被校霸扯破书包,蹲在巷口偷偷缝补的李民同学。”她指尖虚点他心口,神圣编码勾勒出泛白的旧伤疤,“明明委屈得要命,还要昂着头说‘我是男子汉’。”
笑着笑着,彦忽然湿了眼眶。
她看见无数锁链从历史长河伸出,每道都刻着“为苍生”。孩童的祈愿化作镣铐扣住李民的脚踝,战士的誓言凝成铁索缠缚他的手腕。古往今来上千亿人的祈愿化作锁链,将他的人性一寸寸绞杀,而李民正微笑着把绞索套进脖颈。这些以“苍生”为名的镣铐,正将李民一点点拖向光芒万丈的神座,至高神座是用“大局”“牺牲”“责任”浇筑的恐怖刑具,而神座之下,是比黑洞更孤寂的永夜。
李民瞬间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抹去她的泪珠,指尖却被神圣编码烫出水泡:“谁欺负你了?弗林?巴特勒?我现在就去拆了他们的办公室!”
他像个弄坏玩具的孩子,徒劳地用披风擦她哭花的脸:“要不我撤回扩军提案?或者写检讨?一万字够不够?”
彦的泪水反而愈发汹涌。他越是慌乱,她越看清那残酷的未来——终有一日,所有鲜活的人性都会被“责任”榨干,只留下名为人类之主的空壳。
“答应我两件事。”她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哭红的眼睛首首望进他灵魂深处,“第一,永远不准再推开我!哪怕你要被混沌吞噬,我也要亲手把你的骨灰撒进太阳!”
李民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想起了任昕妤启动反应堆前的微笑,想起了周鸾在华盛顿战役中的诀别信,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现在兑现另一个承诺。”她突然拽着他走向跃迁控制台,“带我去蓝星接冷她们,然后——”
虫洞引擎的蓝光映亮她哭花的脸:“跟我回梅洛天庭见鹤熙。”
李民盯着交握的手,忽然轻笑:“怎么?真要坐实‘人类之主的情妇’这称号?”
“是又怎样?”彦回头瞪他,鼻尖还泛着红,“我倒要看看,哪个老古董敢当着烈焰之剑骂街!”
跃迁光芒吞没两人的刹那,李民反手扣住她的五指。
此刻他不是背负苍生的人类之主,她亦不是执掌正义的神圣左翼。
只是李民与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