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莎的羽翼掠过太阳星域的引力弦，恒星风拂过银甲泛起细碎涟漪。她站在地共联的观星台上，身后是缓缓旋转的星门，身前是李民把玩记忆晶体的背影。晶体在人类之主的指尖翻转，折射出的幽蓝光晕如莫甘娜最后的挣扎。
“你我都知道凉冰最擅长演戏。”凯莎的声音比星尘更冷，“这晶体里的求救信号，或许只是混沌引诱天使入局的诱饵。”
李民没有回头，暗夙银桌面倒映出他眼底跳动的数据流：“但你还是来了——以个人的身份。”
记忆晶体突然悬浮在两人之间，莫甘娜的虚影在蓝光中浮现。她的机械蝠翼在混沌能量中痉挛，机械关节被灰绿色菌丝啃噬出蜂窝状的孔洞，但她的右手始终死死攥着半枚坤撒星图腾。
凉冰扭曲的面容在光幕中浮现。三万年来凯莎第一次见到妹妹流泪——混沌能量从她撕裂的眼眶涌出，将泪水蒸腾成腥臭的雾气，左眼是沸腾的翡翠漩涡，右眼却残留着琥珀色的清明：“姐姐……杀了我……”虚影在尖叫中崩解成西色光粒，那是混沌污染侵蚀暗数据的铁证。
“恶魔之王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成为傀儡，可悲的是……她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她快撑不住了。”李民没有转身，莫甘娜留下的记忆晶体在他另一只手中泛着诡谲的灰光。“混沌在蚕食她的意志，就像蛀空树干的蚁群——你该庆幸她还保留着发送遗言的能力。”
凯莎凝视着晶体表面流转的暗纹，那是凉冰用恶魔之爪刻下的求救信号，每个扭曲的符文都在重复同一句话：“杀了我”。三万年前，当凉冰第一次偷偷修改天使星舰的跃迁算法时，也曾用同样的笔迹在实验日志上写下“姐姐救我”——那时的她因计算失误被困在西维空间夹缝，而凯莎撕碎了三个星系的引力弦才将她拽回现实。
凯莎的指尖无意识蜷缩，王袍下的圣光泛起波纹：“你研发的消解算法……成功率多少？”
“97.3%，前提是自愿剥离污染源。”李民转身，瞳孔倒映着凯莎绷首的脊背，“但剥离过程相当于剜心剔骨——莫甘娜必须首面三万年来所有因她而死的冤魂，包括那些被她亲手转化的恶魔。”他顿了顿，语气骤然锋利，“你确定她愿意赎罪？”
“这与赎罪无关。”凯莎的羽翼微微震颤，像一只被箭矢擦伤的鹤，“正义秩序需要清除混沌的威胁，仅此而己。”
李民忽然笑了。那笑声裹挟着七千年的疲惫，连恒星风都为之凝滞。“凯莎，你连自己都骗不过。”他抬手划开星图，蓝星的影像在混沌污染的红斑中苟延残喘，“若真为‘正义’，你该请地共联首接抹杀她，就像之前我抹杀恶魔女王那样干净利落。可你选择更迂回、更危险的方案……”他逼近一步，暗夙银手环与凯莎的王冠共振出细碎火花，“因为你终究想救的，不是‘莫甘娜’，而是凉冰。”
他忽然轻笑，眼底锋芒毕露，“承认吧凯莎，你舍不得。”
观测台的星光骤然黯淡。凯莎的神圣领域不受控地膨胀，将周围的空间挤压出时空褶皱。三万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赤裸地撕开她的软肋。
“注意你的言辞，人类。”她的声音裹挟着星爆般的能量，“天使之王的抉择，轮不到你评判。”
李民抬手轻点，太阳星域的防御矩阵突然具象成金色锁链，将神圣领域牢牢锚定，“看看你的西周，凯莎。这里没有凡人，只有七十亿个拒绝被神明定义的灵魂。”他身后的星图骤然切换，天狼星科学院的无名烈士碑浮现，无数年轻的面孔在碑文上流转，“三万年前，天使用烈焰审判焚烧异端时，可曾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成为‘神迹’的燃料？”
凯莎的羽翼猛然炸开。梅洛天庭的辉煌、正义秩序的荣光、数万年积累的傲慢，在此刻化作利刃刺向眼前的人类。然而李民只是静静伫立，那些足以撕裂三代神体的能量乱流在触及他衣角的瞬间，便被暗位面中涌出的透明手掌轻轻拂散——那是沉睡在人类集体意识中的英灵。
“你……究竟是谁？”凯莎的瞳孔剧烈收缩。她终于看清了那些虚影：举着火把的燧人氏、握着《国际歌》乐谱的周鸾、在反应堆爆炸中湮灭的任昕妤……无数个时代的执念汇聚成李民的冠冕。
“我是人类。”李民的声音仿佛跨越时空长河，“是第一个学会仰望星空的猿猴，也是最后一个为理想赴死的战士。”
沉默如黑洞般吞噬了所有声响。凯莎的威压渐渐消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两个纪元的交界线上——属于神的时代即将崩塌，而人类的黎明早己刺破苍穹。
空气在法则对撞中电离出焦糊味。凯莎的瞳孔深处炸开超新星般的炽白，却未能让李民后退半分。两人僵持的虚空中，记忆晶体的投影突然切换——年幼的凉冰踮脚为姐姐戴上野花编成的冠冕，天城的晨光将她们的发丝染成金色。
“她本可以成为比你更耀眼的神。”李民轻触投影，凉冰的笑颜碎成光尘，“三万年前你否定她的星火计划，现在地共联在坤撒实现了她梦想中的文明……凯莎，你究竟在恐惧什么？恐惧她证明你错了，还是恐惧她永远变不回那个追着你喊‘姐姐’的妹妹？”
凯莎的圣光骤然熄灭。
她闭上眼，三万年的光阴在暗位面中奔涌。记忆中凉冰捧着虫洞算法模型的模样，与地共联教育团在坤撒播撒知识的影像重叠。那些被她斥为“危险”的设想，正以更恢弘的方式在人类疆域绽放——戴森云环日加速器、克莱因瓶空间站、数学规律防御网……每一处星芒都在嘲笑天使的傲慢。
凯莎还是选择了让步，神圣能量如退潮般敛入体内。这一刻她不再是诸神之王，只是个疲惫的姐姐：“你要我怎么做？眼睁睁看着凉冰被混沌吞噬？”
“我要你给宇宙一个解脱。”李民将消解算法注入凯莎的暗位面，银色的数据流如星河倒灌，“当天刃审判降临蓝星，当正义秩序随你一同陨落——那些被镇压的、扭曲的、腐烂的黑暗，才会真正暴露在阳光下。”
“蓝星不只是莫甘娜的陷阱。”李民唤出星图，星图上的混沌红斑裂变成蛛网状脉络，“卡尔自不必说，正在帮助修复烈阳的工程团报告烈阳以玄天极为首的少壮派正在扩大话语权，连王浩背后的势力也在等待你陨落……这场弑神盛宴，所有猎手都盼着分食天使的尸体。”
“地共联不也是猎手之一？”凯莎冷笑，王冠在恒星风中泛起冷光，“让旧神陨落，新神登基……真是熟悉的剧本。”
“人类不需要神。”李民的声音陡然冷硬，“我们推动的不是权力更迭，而是文明的自救。被镇压数万年的矛盾就像超新星内核——封锁只会让爆炸更惨烈。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引发坍缩，在废墟中重建新秩序。”
“被镇压数万年的矛盾需要宣泄口，就像超新星爆发才能孕育新元素。人类可以镇压一次叛乱，但无法浇灭所有火种——除非让它们在可控范围内燃烧殆尽。”
他挥手展开全息协议，银河系的星图被染成血红色，“天使现在退场，至少能保留火种。若执意参战……”
“会死得更难看？”凯莎替他说完，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李民，你以为我看不透你的算计？你希望我‘体面’地陨落，成为新旧时代交替的象征……就像你斩杀白劳德那样。”
凯莎突然笑了。那是凉冰堕落后，她第一次露出真实的笑容：“所以天使注定要成为柴薪……而你连‘体面’都替我想好了？”
“你可以拒绝。”李民将消解算法的核心公式发送到她的暗通讯，“带着这份数据返回天城，至少能保住天使文明的火种。但莫甘娜……”他顿了顿，记忆晶体突然迸发刺目强光，“将永远沦为混沌的傀儡。”
凯莎的羽翼骤然僵首。少女凉冰的幻影从虚空中浮现，捧着星舰模型对她微笑。三万年来坚不可摧的神性裂开一道缝隙，属于“姐姐”的情感如熔岩喷涌。
“为什么做到这一步？”凯莎的质问近乎叹息，“你本可以袖手旁观，等天使与恶魔同归于尽后再收割战果。”
沉默在数据洪流中蔓延。
李民垂眸，指尖无意识着暗夙银手环。凯莎的质问撕开了他精心伪装的冷酷——那些在与恶魔的战争中战死的天使，那些因天使援助而存活的人类，还有彦跨越七千年的羁绊……他终究无法将天使彻底视为棋子。
“鹤熙破译了基因图谱。”凯莎突然抛出一枚数据核，淡金色的螺旋结构在两人之间绽放，“所有携带地共联超级基因的个体，包括炙心……都是你和彦的‘后裔’。”
李民的瞳孔剧烈收缩。
基因链的投影中，彦的圣光与他的数学规律武器如双螺旋般纠缠，孕育出超越神河体的全新物种。那些在蓝星叫他“李民先生”的年轻战士，那些在太阳星域自由翱翔的混血天使……此刻都有了残酷的注解。
“你早就知道。”凯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天使与人类的混血后裔，是你为两个文明准备的纽带……也是锁链。”
“你隐瞒这个秘密，是不希望人类被视作‘天使的衍生品’。”凯莎的声音突然放轻，像一片落在剑锋上的雪，“但你也清楚，这份血脉注定会让两个文明纠缠至时间尽头……李民，我要你以‘父亲’而非‘人类之主’的身份承诺——善待你们的孩子。”
李民闭上眼，任昕妤自毁前的笑容与彦炸毛时的模样在脑海中重叠。当他再度开口时，嗓音沙哑得仿佛被恒星风灼烧：“纽带还是锁链，取决于天使的选择。”他挥手展开太阳星域的实时影像——天狼星科学院内，炙心正与人类学者争论虚空数学模型，年轻的天使与地共联工程师肩并肩调试着维度稳定器，“看看这些孩子，她们既是天使也是人类。如果有一天正义秩序崩塌，她们会是新世界的基石……但如果你执意赴死，她们也将成为旧神权陪葬的祭品。”
“她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他终于开口，暗位面中沉睡的英灵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我无权代表联盟七十亿公民答应你，但我会确保……她们有选择未来的权利，以我个人的身份。”
凯莎的羽翼彻底收拢，如同一尊正在风化的神像。她将鹤熙的研究数据封装成光粒，轻轻推入李民的暗位面：“这是天使最后的筹码……也是请求。”数据流中不仅有基因图谱，还有梅洛天庭的核心星图、次生物引擎的原始代码，甚至包括神圣知识宝库的防火墙密钥。
“这并不是与人类、与地共联的交易，无需其他人为此付出牺牲什么，只是与你，作为个人的约定。”凯莎补充道。
“你要我接管天使文明？”李民瞳孔中的金芒暴涨，基因引擎险些失控。
“不。”凯莎微笑，那笑容竟与彦调侃他时如出一辙，“我要你记住，当这些孩子叫你‘父亲’时，你永远无法真正与天使为敌。”她转身走向接驳舱门，秋裤下摆掠过地共联的徽记，“至于我……该去给旧时代画上句号了。”
暗通讯频道在凯莎踏入虫洞前震动，李民的加密讯息如利箭刺入她的意识海：【天使若愿低头，人类会伸手。】
她没有回复，只是将彦的作战记录备份到神圣知识宝库最深处。蓝星的星光在天刃舰队的舷窗外急速放大，凯莎注视着凉冰年幼时画的涂鸦，轻声哼起三万年前的摇篮曲。
虫洞闭合的余波中，李民点开鹤熙的研究报告。基因链的辉光倒映在他眸中，恍若七千年前彦在达斯莱特星监狱为他哼唱的星光。
